1.風
我想寫一篇關於風的文章。有那麼多人寫過風,許多是古人。風似乎是某種神祕的事物,又似乎不是,而只是空氣的對流。世間的事物,往往既可以用神祕、不可知的方式來寓解,也可以拿物質、科學的定律作道理,彷彿什麼都有根據,都不為奇。
當傾向神祕的說法時,你也曾覺得可怖,因為無從知曉,是什麼在操弄、經營著人無法控制的結局。法則越開放,越教你驚慌。或是,你也曾經選擇不下判斷。那時,存在便有了更接近詩的可能。當物的邊界柔軟,像陶土般帶著孔穴透氣,既盛載,也滲透。即使氣息微微,物與物交接的邊界彷彿就有語言。
經常在夜裡從戶外走進屋內時,你感到非常疲倦。外頭太冷了,冬天還沒有真正過去,走在路上,你把體力都用在抵抗低溫,到了家還緩不過來。在黑暗的房間裡你靜靜坐著一會,才感到身體裡溫熱開始升起。溫度也是一種語言,細碎地響起,在肩胛,脊背,腹部深處,此處彼處,緩緩發生。
過往你會追求更顯著、鮮烈的語言。室外忽然而作的大風,就能把你的注意力引到外間。正是那忽然之勢,令你惦念。那時你住在台北市區低樓層的公寓,樓高大約齊平樹頂。每當起風,樹聲就湧進屋裡。
現在,你住在高樓層,風聲就聽不見了。但你會看見城市上空光的變化。早晨,太陽從東方升起,周遭大樓玻璃帷幕、金屬結構,都用朝東的一面參與這輝煌的時刻,把朝西的半邊留在影子裡。你看得見這每一天光和影子的輪替。你很容易判斷這一天日照是否晴朗,但聽不見這城市是否起風。
或許你低估了這兩種居處的差異。你會說你在城市之間遷居,卻忽略四樓到二十樓的差距。你不只是水平面的、也是高度的移民。現在你的聽覺裡,沒有小時候聽慣了的:風在樹間的聲音、巷子裡誰正騎車經過、郵差喊人的聲音……。
曾經有一段時期,高樓住所的寂靜像真空包圍著你。
直到你可以聽見別種語言。
直到你感到周身細胞都是孔隙。溫度,氣味,酸楚,病弱的設想,時間的預感。孔隙透露著裡外低迴說話的聲音。敞開來接納,沉下去傾聽。
那些或許也是風。你身內的風。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