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主任最近科務如何呀?」「托您的福,來來來,湯院長乾一杯乾一杯。」這可能是在請客樓的幽密包廂,銀翼大開大闔的老派山水,或盧記上海菜館經年但淨挺的桌布。乾的不是酒是店家的熱茶,在座沒有主任也沒有院長,我們整桌年齡在跑堂眼中都是小可愛,從大學到出社會、從南漂到北的幾個好同學,也是鬧著,在體驗也在練習著宴席話。桌菜或流水席都在童年,社會課本寫台灣錢正在淹腳目,大人喊一聲那晚就是有龍蝦美乃滋、有魚翅羹有瓷甕佛跳牆的一餐。小孩只要吃就好,大人的興致往往愈來愈高,玫瑰紅加蘋果西打、紹興加梅子;偶爾誰帶了厚裝玻璃人頭馬,大家音量都大了,持續喧騰至夜色模糊。當時一長輩健談,常常同桌都聊不夠,聊到與領班相談甚歡,大家都在取車了,就等著他與新朋友難分難捨。
成熟大人的必備技能,原來是這些。
長大很慢又很快,有段時間想結婚的人都結了,生意該敗的都敗了,那些竟成追憶。再次接到並不太熟的紅帖內心澎湃,當然要給新人祝福。不熟婚宴的至福是把圓桌當成一人燒肉席,專心食物及台上活動即可。並不宴客的我在上一輩眼中是賠錢貨,參加的每一場都是真心祝福,或真心想吃,例如收到圓山喜帖的那次,整天喜孜孜。
電影《一一》許多人看的是人生,我也看其中的台北好日子。真實遇到紅紙或電子看板貼「陳府家宴」有走進電影的感覺。小包廂幽僻寧靜,那簡直可以讓人過一晚的房間中是一大圓桌,椅子寬度成一點五倍宛如商務艙的稱心如意。
房間角落有沙發、茶几、立燈與小瓶桌花,千萬不要疑惑,花一定新鮮絕非塑膠,那是歇腿、放包包與禮物的地方,是成功大人的生活(觥籌交錯間,這些禮物也有自己的輪迴,曾看到世家過年禮物送一圈竟回到自家的文章,木盒美酒從不是拿來喝的,是愈陳愈香的交際籌碼)。
分不清楚是真的長大了,或年資到了就是你的。那位健談長輩有次餐敘突然開始跟我說話了,內心甚為震驚原來我已夠格;接著更震驚了,他整口都是天氣、交通與網路謠言,都是應酬,都是贅字,我們熱絡得不得了,我們毫無交流。如果不是長輩,我可能會脫口出北漂學會的那句:「下次約。」
又到了某次半生熟的聚餐,對於菜色我是期待的,也從七點半準時入座的孩子長成七點四十抵達的大人,我看見自己拿起桌上的熱茶,眼神笑著但略帶埋怨:「啊,今天的雨好討厭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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