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友人楊雅棠同行,總見他揹著沉沉的器材包,時不時立停一會兒嚴謹取材,我們只狹窄的以為,那將是每回旅歸後收到幾張歡愉行旅圖照的來源。卻不知道他在瞬間的發現與靜觀中,如何提煉其慧眼,在鏡頭的擴縮之下,坐著微妙的選擇與剔除,將他所要的獨立保存下來。 昨日,在台中一個會員制的俱樂部空間,雅棠終于從他數以千計的圖庫裡取出甚渺的一部份,慎重的框錶以饗大眾了。作品分為兩個部份:一是他行旅中所偶見的〝閱讀的人〞––從土耳其的雜貨舖子的台階上,到加拿大的渡輪甲板,捉捕那些孤獨面對一本書的人。 另一部份,由三張照片並置組成一件,類似〝組攝影〞或〝連作〞的形式。 這次展示使我一窺雅棠素行的隱密奧底––他從不談起的關于自己悄悄祕密進行時,關于心中圖像的感應與思維,在開幕致詞的時候,他終于罕見的坦述了些意圖和歷程,且說的極好。 一般人對于〝照片〞(由于它們如此貼近實景),很難將它視為〝深俱奧密〞的〝藝術〞,更不存在〝看懂與看不懂〞的問題。殊不知〝讀解圖像〞,其背後當有一定的素養––當包括某種文化的學習吧。 比如上文提到一幅在渡輪上坐著專心看書的人—這是前景,主要的形象。然而站在稍遠甲板圍欄之前,一個逆光的、焦距外的男人背影,大約人們不怎麼將之視為重要的元素,細看,那人不正向外〝讀海〞嗎?甚或此即為攝影者瞬間取決的對照要件也不一定耶! 猶如一根出土的骨頭,在我們眼中不過是一根骨頭,而在考古學者,他將〝看出〞許多訊息:那是左小腿或右小腿的脛骨;男性或女性;大致的年紀; 甚至生前步態上的特點等等。 這麼一來,一個單幅圖像就有得瞧:從服裝的摺痕到臉顏上的紋路;空間中的一切擺置;牆壁上破碎的文字…于是參觀者在他的導引下,進入畫面內裡的、攝影家想說的〝事情〞。 另一系列,每一作品由三幅照片並置,成縱的或橫的矩形框格內,這種本早就有的形式稱作〝組攝影〞或〝連作〞,意謂以多幅圖像突破單一的瞬間定格,所能表呈的角度、範圍和時態。譬如:桐花的綻放;飄落舖地,尋訪人的踏花,或者以數年的時間,紀錄一個老人的衰病以致死亡及喪禮的過程,但只抽取其中幾幅,即以此表達似斷又連的同一主題––以上例舉說的是〈組攝影〉一般的構成情形。 楊雅棠的〝並置〞作品,情況全不如此,陳述僅及於物理的表像,它的主題則另有所指:即非圖像間簡單的彼此因果,也不是淺顯易解的隱喻。固然有部份你彷彿能從這三幅各不相涉的圖像中,它們的色彩、形象與圖案的調諧與對比中,直覺領略其新的秩序之美。但也有些事物的並置,在現實經驗中毫無連結想像的可能,既令人費解卻也引人入勝。譬如有一直幅:上面是垂地的柔軟白紗窗簾;中間是豔色花叢;底下是一隻水牛亮眼的顏面… 攝影家彷彿以此作成的一個啞謎,我們不能解釋它,但這迷離之中尚帶有一種魅力… 我以為不僅我們面臨的挑戰如此,對於此一謎面創造者的雅棠君,相信也屬一種強烈感應的謎。因為倘設他能以言詮其謎底,則他便不必有以此為形式的闡示了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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