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書:亞歷塞維奇《我還是想你,媽媽》(貓頭鷹出版)「記得」與「不記得」是這些口述故事中最頻繁出現的詞彙,這些孩子才五歲六歲,設身處地而論,你我是否真能記得自己在這個年紀時經驗的一切,那些被我們記憶下來的畫面與話語,通常都代表某種程度的意義或傷痕,以至於揮之不去……白俄羅斯記者亞歷塞維奇去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後,她融合報導與文學的書寫風格,變成論者關注的焦點,其中,又以第一人稱口述書寫最受討論。亞歷塞維奇解釋這其來有自:「我們的男人都戰死了,女人工作了一整天後,到了夜晚,便聚在一起彼此分享她們的心事。我從小就坐在旁邊靜靜的聆聽,看著她們如何將痛苦說出來;這本身就是一種藝術。」
但這樣的寫作方法,於泛社會科學領域並不以為奇,在文史界素有口述歷史傳統,社會學界探討話語(discourse)的能量,人類學整日爬梳的神話傳說多是口耳相傳的記事,放在最當代、最新穎的新聞媒介來論,像「坦白講」這樣的欄目並不少,作者(記者)大量採訪過後,剪輯梳理,擷取最讓人印象深刻的金句,採以令人共鳴的節奏,呈現一篇篇動人的自我敘事。亞歷塞維奇自己也說她如此處理的原因:「我雖然像記者一樣蒐集資料,可是用文學手法來寫作。」
大量採訪,並採用文學技巧的切入角度,並不足以解釋她作品的獨特,也不是她獲得瑞典皇家學院肯定的理由。她的書寫之所以有價值,是來自她「代言」的那些小人物,以及她筆下濃濃的人道精神與批判性。
我所謂的人道精神與批判性,並非從作者的意識或嘴巴講出來的東西,(畢竟,她將話語權和版面讓渡給受訪者了不是?)而是她對題材與受訪者有意識地選擇,讓文字落在人的生命縫隙裡,再翻騰而出。像是這本《我還是想你,媽媽》就是代表。
亞歷塞維奇訪問上百個經歷過戰爭的成人,請他們談談「小時候看到的戰爭」。換句話說,這是一場試著以兒童視角描述的戰爭,當然,也添加了幾分成人的詮釋。像是開頭這句:「我記住了。當時我年紀還非常小,但我記住了一切……」「我記得,大人說我還小,不明白。這讓我很訝異,這些大人真可怕,為什麼他們斷定,我什麼都不明白呢?我都懂的。我甚至覺得,我比大人還要懂事,因為我不哭,他們卻哭了。」
如同上述列舉的句子,「記得」與「不記得」是這些口述故事中最頻繁出現的詞彙,這些孩子才五歲六歲,設身處地而論,你我是否真能記得自己在這個年紀時經驗的一切,那些被我們記憶下來的畫面與話語,通常都代表某種程度的意義或傷痕,以至於揮之不去,甚至會隆隆地放大。而這些孩子面對的就是失去、痛苦和死亡,這些經驗在孩子們的記憶裡會被放大甚至折射一個樣子,帶著天真,所以具備文學的厚度。
像是這句:「我記住了死亡,媽媽為此罵過我。她去找醫生諮詢,問我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我會對這些小孩不該知道的事物感興趣,比如死亡之類的?如何才能幫助我思考一些兒童的事……」這個受訪者說,她看了童話後發現,裡面也有很多殺人的故事……而他還是跟父母談論死亡,談那些屍體上的蒼蠅,談朋友的父親:「他怎麼可以在戰爭結束死掉呢?」
書市上,有許多討論戰爭的作品,談戰爭經驗,也有反戰的童書,有些是成人視角的批判議論,有些是創傷症候群的患者,而童書清清脆脆地沒有碰觸大人都無法承受的血腥。《我還是想你,媽媽》恐怕因為結合兩者的視角,於是成了本天真的黑色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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