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約部門主管馬克
馬克有著一對保羅紐曼的泛綠眼珠，操著美國南方口音，剛認識他時很難聽得懂。他是田納西州納可斯費爾人，就在舊能源部歐巿基地旁邊，之前的工作也都與能源部有關，所以養成對聯邦各級政府結構細密合約系統的了解。當時，我公司正急於建立那樣一套完整的電腦制度，馬克立刻成了我先生勝年的右臂，兩人花了一段時間把合約管理與財務管理連結成一套系統，並有估價的功能。這制度一直沿用至今，不比任何巨型公司遜色。
由於這一層密切的工作關係，兩年之內勝年便讓他成為合約部門的主管。馬克經常到威州總部，有時停留兩三周，太太佩姬偶爾周末也來，兩人在寒冷的威州，穿上冬季雪衣，在結厚冰的密西根湖邊漫步或滑輪，玩得像孩子一樣。佩姬是學校的心理輔導，長得玲瓏有致，口齒清晰，大方得體，為人熱絡；馬克言行拘謹，方正不苟，兩人雖不盡相同，但真是一對俊美的南方佳侶。
馬克大學時是拿網球獎學金的校隊，有時也教我女兒兩手，是公司裡面極少數有機會到我們家裡坐坐聊天，建立私人友誼的職員。
有一次開會，兩位資深經理爭辯激烈，我趁休息時間走出會場，希望平靜一下煩亂的心思。這時馬克過來，搓著雙手，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要向父母表白似的，在我旁邊坐下，很不安地說，他知道現在不是說這些事的恰當時機，但是一直找不到更好的機會告訴我們最近發生的事……
原來馬克和佩姬已經在一個月前離婚了。他說，與太太性情一直不合，兩人常鬧情緒，太太提出離婚，他馬上就答應了。此外，太太已和單身鄰居、有兩個可愛女兒的羅伯特在約會。馬克說，太太立刻就與羅伯特約會，令他尷尬，尤其羅伯特也是他的好朋友。然而，羅伯特是一個好人、君子，連要恨他都難。我聽了很驚訝，因為他們夫妻不但外表相配，且都是管理碩士，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卻未能心心相契。我問馬克，那你自己和兒子肯美龍怎麼安排？他倒也開明地說，只好祝福他們啦。房子由佩姬帶著兒子繼續住，他則搬到公寓去。
早來的中年危機？
不久之後，打電話去歐市辦公室，常找不到馬克。後來他與我有一段比較深入的對話，直到今天都還清晰地記得他的坦白，好像在對長姊敘述心聲。
馬克告訴我，他從學生時代就是品行端正的標準青年，曾任男生宿舍的舍監，嚴管別人喝酒胡鬧，做事以後更是每周工作六十小時以上。他覺得從未享受過真正的年輕，既然已經離婚，完全自由了，他要追上以前失去的青春，並說他正在跟一個年輕女孩約會。我警告他，不要忘了在公司的職責。他保證若不在辦公室，手機一定能找到他，合約部門如有問題，絕對會出席解決。我對他講話的語氣和態度驚訝又不滿。
有幾個月合約部門好像失去領導，幸好先生對合約系統瞭如指掌，代位指揮，維持正常的營運。我們內心都希望這是他早來的中年危機，人生的一個逆轉點，一切很快就會恢復正常。
2001年一個深夜，馬克從酒吧出來，戴著一個不合規定的小鋼盔就騎上摩托車，在不遠的路口被撞了，送院急救兩天後宣告不治。那年他只有三十八歲。我們期待因中年危機、為追尋年輕夢所引起的一時浪漫，並沒有碰到回轉點，而是畫下了句點。
先生難過地坐在馬克的位子上了幾天班，看著助理把桌上照片和私人物件裝箱，感慨怎會是在清理愛將的身後事。我有一兩天悲傷到無法工作。佩姬仍以馬克太太的身分，請求我寫一篇紀念文留給他三歲不到的兒子肯美龍。我直到第三天，情緒平靜下來才能動筆。我和勝年不只為了失去一位得力幹部而難過，更為那把我們當父兄、母姊的情誼而難過；幾次真摯表白，讓我們好像失去親人一般。
那之後，佩姬每年都會在耶誕節前後，寄上他們全家福照片，馬克的兒子肯美龍和三姊妹，一家人和樂融融。只能嘆息馬克沒有這個福分。
有歌詞說，年輕不要留白。年輕時的歡樂瀟灑，自大瘋癲，可能都是必要的過程，酸甜苦辣，輕狂挫折才能成就一個完整的人生。中年以後要補足那留白的年輕夢，也許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吧。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