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吞下現實的苦
感情的事,旁人幾乎幫不上忙。我想要先提醒自己這點,然後再寫下去。
本月的讀者提問是這樣的:「達達,我有個小毛病──單身二十三年,至今沒交過任何一個男朋友,是陳年魯味。去年九月,我有個朋友要去當兵,我們約在他入伍前一周吃飯,後來不知道為什麼,我們曖昧了(我認為)。他每天傍晚六點都會用公共電話打給我,所以我每到六點就抓著手機,處於備戰狀態。但後來,他卻在電話裡對我說:『我覺得我其實沒那麼喜歡妳。』這句話困擾我很久,是不是我太難搞,才難以讓別人喜歡呢?現在每到傍晚,我就想起這件事,晚飯配著這困惑吞下去。」
嘿,親愛的陳年魯味,一遇到挫折就先檢討自己,是在逃避現實喔。現實是,妳沒那麼偉大,別人喜不喜歡妳,不是妳反省就能夠改變的。所以請配著晚飯,把這份現實的苦也一起吞了吧。
接著我想談自己的事。
升高三那年暑假,我總是睡到中午。每天起床都會感嘆「啊,這是最後一個自由的夏天了」,卻什麼都不想做。我暗戀的女生,在那個暑假轉學,玩伴們也都被抓進補習班服刑。我每天下午騎著腳踏車到處晃,感覺自己像一個破洞,風聲呼呼,太陽好大,外頭一個人都沒有。
某個下午我洗過澡,躺在地板上瞪著天花板發呆,電話響起。我翻過身,抓住話筒,電話線捲成一團,整串話機被我劈里啪啦扯到地上。我拎起話筒,檢查電話是不是摔壞了。「喂,請問李達達同學在家嗎?」「在,是我。」電話沒壞。
我以為接著會聽到「我們是某某補習班,暑假有先修課程試聽,你有沒有興趣?」沒興趣這三個字已經到我嘴邊了,她卻說:「剛剛是不是跌倒了?沒事吧?」「呃,摔到電話而已。」我說。
我們聊起來,對方確實是在補習班打工的大學生。她說,是補習班向學生買通訊錄,所以才有我家的電話號碼。我說,我不想補習,因為我喜歡的女生轉學了。她說,我也不想一直被掛電話,我們聊天吧。
每周三和五的熱線時間
她是私校外語系的大學生,叫碧安卡。我問她大學的事,她說必修很多,上課無聊,但騎機車兜風很自由。我說我都騎腳踏車,考上大學要參加單車社。她笑了。我分不出來她是被逗笑的,還是在嘲笑我。
那通電話結束前,她問:「可以再打去嗎?跟你聊天很有趣。」「好啊,但上班這樣對嗎?」「可啦,裝一下就好。星期三和五下午,要接喔。」「好。」我放下發燙的話筒,躺在床上伸展,有點期待。
星期三和五我都在家等電話。通話前,我會拿一張紙,寫下三到五個題目,模仿電台DJ那樣訪問碧安卡。大部分是我問,她答。記得有幾次聊得久,也有幾次聊沒兩句就掛斷,但我卻覺得彼此愈來愈有默契,甚至能從電話鈴響的方式就認定那是碧安卡打來的。以為再通話兩次,人生就要超展開了。
返校日前一周,碧安卡用比豔陽還要明亮的聲調告訴我:「打工要結束了!」「恭喜啊。」我找不到別的話來接。她補充道:「之後可能不會再打去了,電話費滿貴的,但我們可以用即時通。」我給了她帳號,掛斷電話之後就出門去騎腳踏車。
我覺得身體好空,踏板好重,停在河濱公園的樹下看河。陽光把河煮滾了,混濁的湯水裡沒有任何一條活魚的跡象。我回想這一個多月的通話,卻完全找不到足以證明碧安卡這個人存在的根據,甚至覺得自己也變成了虛構人物。我們殺光了時間,結果什麼都沒留下。一陣熱風吹過,樹掉下幾片焦葉子。我把頭抬起來的時候,原本在上游處的烏雲已經出海了。我擦擦汗,跨上車,繼續向前騎。
流了好多汗我才搞清楚,原來自己根本沒那麼喜歡碧安卡,不然我早就衝到補習班去找她了。那為什麼我們還會那麼密集地通話呢?也許只是我的空白剛好對上了她的空白吧。夏天結束,我們就回到各自的現實裡,那夢的通道被空氣徹底吸收,最後一點疤痕都沒有。
親愛的陳年魯味,我的熱線之夢妳隨意讀讀吧。感情的事,旁人幾乎幫不上忙,希望文章刊出的時候,妳已經靠自己的力量打起精神了。
本專欄誠徵小毛病,請簡述您的陋習、怪癖、惡狀,並且附上您的暱稱、職業等等個人資料,寄至繽紛版收件信箱(benfen@udngroup.com),讓李達達試著為您寫一點東西。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