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4月8日 星期一

【小毛病通訊】李達達/那顆必須獨處的臟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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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4/09 第4424期
 
精彩內容
 
心情札記 【小毛病通訊】李達達/那顆必須獨處的臟器
【繽紛迴力球】可凡/密室中笨蛋當兩回
【青春名人堂】許子漢/鼓舞相逢
 
 
 
心情札記
 
【小毛病通訊】李達達/那顆必須獨處的臟器
文/李達達/聯合報

Q:達達你好,我叫黃致凱,是舞台劇的編劇和導演。我有個小毛病,就是寫劇本時為了提神還有消除焦慮,我習慣泡茶。而且愈無法專注我泡茶和喝茶的速度就會愈快。等到靜下心來,我的膀胱也差不多滿了,然後我就會一直跑廁所。慘的是我一回到座位,為了重新專注,又開始泡茶,就這樣惡性循環下去,大概每三、四十分鐘跑一次廁所。腦和膀胱無法取得平衡,使我十分困擾,要嘛腦子太亂,要嘛膀胱太滿,請問同樣身為文字工作者的你有遇過相似的症頭嗎?

A:親愛的致凱兄,同為文字工作者,我也深陷你說的「惡性循環」之中。

我習慣在咖啡廳寫稿,通常只點一杯拿鐵就從下午待到晚上,咖啡杯空了就一直加水,水喝多了就狂跑廁所。我告訴自己,在桌前和廁所折返也算是通勤,因此我不是在咖啡館,就是在咖啡館的廁所裡。

咖啡館廁所我偏愛有小便斗的,最好是裝滿冰塊,附沖水按鈕的(感應式總是過早啟動,害我被濺濕好幾次)。那是多麼神聖的儀式啊,有尿之人雙腳與肩同寬,身體略微前傾,一手輔助,一手靠牆支撐,智者低頭觀察,仁者面壁思量,勇者仰頭等待。

他在等什麼?等那個神聖的時刻降臨,等嘈雜的咖啡廳裡每一桌人同時無言的尷尬瞬間,在那之前,他盯著水泥牆上某個小點,那比螞蟻的觸角還要細小,是微塵中的微塵。當他這樣想,水泥牆便嘩一聲化作一片巨大荒原。人在荒原,往前跨一步與往後退一步毫無差別,虛無感將他團團包圍。

他已經不在咖啡廳的廁所了,他在撒哈拉沙漠,在青藏高原,在南極大陸。一陣寒風把現實吹散,從手臂吹向背脊,吹得他全身起雞母皮。他輕閉雙眼,嘆口氣,全世界只剩下流水聲,啊……再也沒有任何緊急。

荒原之旅結束了,接下來所有行動都是為了重返社會。他必須拉鍊,必須沖水,必須濕搓沖捧擦,必須檢查有沒有滴到褲子上。若有,就一定要弄得像是洗手時被濺濕的,推開門以後一雙手不斷往褲管上抹,故作清白。每一趟廁所都是一次從野性回返人性的偉大旅程。

啊,尿完回桌前才想到,我已經好久沒野放了。

最近一次是七年前。那時幾個朋友開一輛車,要到桃園山裡去高空彈跳。在抵達大漢橋之前,有人提議要先淨空膀胱,以防在高空中揮灑。山路旁沒有任何廁所,於是大夥紛紛鑽進林子裡,各覓其所。

我因為感覺同伴們都還在附近,所以怎麼樣都解不開。只好攀下陡坡,確定四下無人之後,我才在暗處找到那棵自己的樹。我向祂說聲「對不起」,終於野放成功。呼,一收拾好,手機就響起來,朋友劈頭問:「阿達你在哪?不會山難了吧。」我語氣輕鬆,說自己撒了好長的一泡尿喔,馬上就回去了。

這群朋友們並不知道,我小時候常被同學捉弄。有一次在學校上廁所,我被幾個同學偷襲,他們拉下我的褲子,再硬生生將我從小便斗前拽開。我的身體被指指點點,褲子和鞋子都尿濕了。他們笑得可真開懷,整個走廊都聽得見回音。太恐怖了。所以後來好幾年,只要感覺身邊有人,我就完全解不開。不過幸好,我很快就學會靠想像力將自己孤立,只要一擺脫現實,就能順利。但若有人在那半途中忽然敲門,或是轉動廁所門把,打斷我的想像,我就會像隻野貓那樣被嚇到炸毛跳起來,生氣又受傷。

這樣說雖然太誇張,可也許就是那顆必須獨處的膀胱,讓我在無意中鍛鍊了想像力,我才能成為寫作者。

所以親愛的致凱兄,我認為寫作時多尿算是文思泉湧的具體表現,不壞啊。搞不好起身抖一抖,某個絕妙句子就被我們抖出來了。新鮮的比喻從天而降,關鍵的對白大量噴發,我們就可以一面痛快地大喊:「無力的段落統統都去死吧!」一面飛流直下三千尺,寫出一個全新的世界來。

致凱兄啊,這個下午寫到最後,我已經跑十五趟廁所了,每次經過吧台,美麗的老闆娘都會用狐疑的眼神提防著我。我好想要先把這篇稿子給她讀,告訴她我不是什麼壞人,只是一名多尿的寫作者。

而且,也有人跟我一樣。

本專欄誠徵小毛病,請簡述您的陋習、怪癖、惡狀,並且附上您的暱稱、職業等等個人資料,寄至繽紛版收件信箱(benfen@udngroup.com),讓李達達試著為您寫一點東西。

【繽紛迴力球】可凡/密室中笨蛋當兩回
可凡/聯合報
二月繽紛版接連刊出幾篇「密室逃脫」的文章,其多以設計者的創作心路歷程為主,今天我就以一名年過耳順的阿伯身分,分享自己的密室逃脫經驗。

近來常聽年輕人熱烈討論「密室逃脫」,內心雖好奇卻不敢心存幻想,畢竟潮流日新月異,想懂也懂不完。沒想到,拜女兒哀求之賜,說要借重我的文史專長,就這麼有第一回體驗。

一進小屋,我發覺全然不是那回事,牆壁四周的確掛滿熟悉的歷史年代與畫像,但想要透過這些線索逃出去,根本全憑運氣。當我還在苦思當中的邏輯時,眾人已在萬分火急下「逃脫」了。那次贏得很心虛,一股無助感襲上心頭,內心暗自發誓:「笨蛋只當一回,沒有下次了!」

誰知不出兩年,年輕人又重提要挑戰不同主題的逃脫遊戲,並以包場湊不足人數,拖著LKK的阿姨姨丈們下海。硬蹚渾水當然不會有好下場,這回大夥魚貫進入密室後不久,便只能坐困愁城,而且不到第二關就慘遭滑鐵盧,一行人像鬥敗的公雞,垂頭喪氣地踱出密室,再度當了笨蛋。

儘管挫敗兩回,我仍佩服製作者的巧思,將微不足道之物化腐朽為神奇,吸引消費者前仆後繼、樂此不疲,也為或老舊或毀損之物,創造出新價值。

【青春名人堂】許子漢/鼓舞相逢
許子漢/聯合報
秋野芒劇團一月巡演中南部的旅程,在雲林口湖鄉之後,沿海岸線北上,來到彰化大城鄉。雲林和彰化是台灣地勢最低平的兩個縣,一水之隔,以濁水溪為界,濁水溪就在大城入海。在大城的西港國小演出後,沿濁水溪東行,循152縣道,來到溪洲鄉的大莊國小。校門外是條大水圳,圳上有橋,兩邊橋欄上各漆著一排大字,一邊是「舊濁水溪的源頭」,一邊是「在芭樂的故鄉」。對,這裡的土是濁水溪沖積出來的黑土,肥美宜於農耕,又盛產芭樂。

大莊國小有七十幾位學生,其實人數不多。但我們演出的戲有一個特別設計,就是在演出中會轉換演出方向。因為大莊的場地空間太小,放不下兩邊的舞台,必須分為兩個場地演出,而第二個場地容納不下所有小朋友。演出這天是1月18日,正好是學校結業式,是六年級在小學的最後一天,校長覺得一、二年級還有機會,決定讓一、二年級的小朋友只看完前半場。雖然我們的戲其實比較適合中低年級,還是尊重學校決定。

上午十點鐘開演,校長開場致詞,非常熱情活潑,唱作俱佳,她說她本來要去考戲劇系,我完全相信。演出到轉換空間的時候,一、二年級小朋友走出門,就往另一邊走了,由遠方樓梯下樓回到教室。有些小朋友顯然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小心地問同學:「演完囉?」但沒有答案。我在樓上看著迂迴繞路走進低年級教室的隊伍,心中有點哀傷。

但是場地真的很小,坐下小朋友後,幾乎沒有空間了,老師和校長大家都互相推讓,不願進場。後來校長硬把帶班老師推進去了,自己沒進場,關上了門,開演。我則擠在門邊,斜著身子閃燈柱,直到終場。

演出結束,校長送來芭樂,滿臉驕傲地說,燕巢芭樂有名是因為行銷成功,其實溪洲的芭樂才是品質最好的芭樂。她又說明品種和等級的不同,數目較少的一袋,一顆芭樂幾乎像文旦一般大,是「帝王芭樂」,校長指定要送我個人;另外幾袋小的,有些是珍珠芭樂,有些是牛奶芭樂,校長說是送團隊吃的。但不管品種、大小,這些芭樂都清脆香甜,我也不分「貴賤」,沒照校長指示,全一起切了,大家分享,是最美味的午餐水果。

沒多久,樓下鼓樂聲起,今天的交流活動開始。大莊國小有舞隊和鼓隊,尤其鼓隊常受邀演出,用的鼓都是以水桶、油桶、水罐等現成器具做成,故稱環保鼓隊。這些小朋友久經操演,鼓點整齊,技法純熟,搭配簡單的步伐變化。我站立樹下,聆聽熱情的鼓聲一波波,在枝葉間灑落的正午陽光裡往復迴盪,有種特別的踴躍與振奮,彷彿草原上巨大的獸群正在歡樂的奔行;又有一種奇特的寧定,即使鼓聲宏亮,卻如潮汐有信,是一種有力的往復,那強壯的節奏彷如呼喚著永恆的執著,讓我們相信某種奔行會永遠持續。

這晚,我們還有段特別的行程。因為國小的熱水器有些問題,只好與學校附近的一位家長商借浴室,讓我們使用。大家抱著盥洗用具、衣物,趿著拖鞋,分批帶隊上街去洗澡。這種行程不是第一次發生,很巧,2014年在另一個芭樂產地--高雄的燕巢演出,我們也借用了派出所的浴室洗澡,這警民合作的案例還上了報紙!

●本文作者創辦秋野芒劇團,帶領東華大學的學生志工,為國小學童進行公益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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