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小旋風專輯/小確幸 集體主義分泌的潤滑劑
台灣小旋風專輯3之3:小宇宙
大事上委屈了,只容小處做自己,關起門過小日子。小確幸背後不能說的是大不幸,為什麼這人生走得跟自己沒半點關係,每個關頭不是自己所選擇……
小確幸是屈服的配套措施
新聞說一群青少年打了菲勞被抓,聽警察說了才知台菲鬧不合,打人會變國際糾紛,他們嚇到。我開心幻想他們囧臉問警察:「你是說現在不能打的是嗎?」人家每日的小確幸就是打外勞,這下只好去圍毆小學生。
總行了吧?
「小確幸」,連日本人都看不懂是什麼。典出村上春樹「小而確實的幸福」,而為什麼在台灣發揚光大,台灣人幸福追求不了、非得要減碼才落實?幸福要減到多小才確實?日人《隨筆台灣日子》考據了這個台製日語,台人舉例「趁出差用公司交通費順便回老家」,作者笑「原來小確幸是貪圖便宜」。沒問的是,為何老闆的小確幸是貪圖員工免費加班,貪圖22k方案。該書又說一台灣人假意提離職,想趁老闆挽留時提加薪,所以作者感覺台灣人不誠實。沒問的是,為何台灣員工無權提加薪?為此我咕狗了一下:各國受雇者薪資占GDP約六到七成,2010年台灣薪資低到約占44%,受雇者繳稅則高達所得稅七成。
南韓薪水是台灣兩倍。三星繳稅約占盈餘兩成,是台積電九四年繳稅占盈餘0.26%的一百倍。
在台灣講「小確幸」,像北韓紀實書名《我們最幸福》。
要解釋這種脫離現實的認知障礙,需要《失控的正向思考》。這書介紹了正向思考如何用來歸罪受害者,分化社會,把體制弊端痛苦,歸咎個人悲觀消極。以前「窮人會窮是因為笨或懶」這套洗腦有助我們無視機會不平等;現在則可以告誡都更受災戶樂觀一點就範,「不然你要怎樣?!」
學校洗腦青少年相信自己很差,活該被踩低,不然你就輟學;職場洗腦青年相信自己很差,只值這點破薪水,不然你就失業。然後你就需要一點小確幸。
小確幸是屈服的配套措施,遇阻繞道,想著「只要避開政治,退一步海闊天空」,卻頹然發現無事不政治。是含淚告訴自己「我今天很乖」,在封鎖、控制、停滯中阿Q自憐。
自由人卻自以為生而為奴,只能撿一點奴隸主不計較的殘渣,小確幸其實和抱怨同樣悲觀退縮。
沒有選擇當中的自我解嘲
劈腿是小確幸嗎?
不動聲色收下店員多找的錢是小確幸嗎?
不算。小確幸是沒有道德與政治爭議的安樂窩,所以小確幸毫無意義。
你告訴我你怎樣小確幸,我就告訴你你怎樣折磨自己。
「小確幸」就像小時候媽媽叫你功課寫完再去玩,好,現在寫完可以去玩了,唉。是顫巍巍的平衡,以頭低得恰到好處自豪。委屈得心安理得,那股心酸的自矜。大事上委屈了,只容小處做自己,關起門過小日子。小確幸背後不能說的是大不幸,為什麼這人生走得跟自己沒半點關係,每個關頭不是自己所選擇。
假道學的性道德體制下,草食男關門看A片就是小確幸;貞烈女夜店灌醉自己才有辦法跟人上床,被人撿屍就是小確幸。低薪、過勞,窮忙族,服務業每天站十多個小時,三餐都不定時,人生的滿足就是深夜下班後打包一碗肉羹麵鹽酥雞回家晚餐兼消夜。小確幸是沒有選擇當中的自我解嘲,虐政下的鴉片,對痛苦的防衛否認。不會被查禁,尚可原諒的樂趣。問題只是你能不能滿足,以及這種樂趣看什麼時候會被查禁。
《真善美》小確幸清單
《真善美》小確幸清單:「玫瑰上的雨滴,小貓咪的鬍鬚,亮晶晶的銅水壺,暖呼呼的毛手套,綁著繩線的棕色包裹,這些都是我的最愛。」「當我被狗咬,當我被蜂螫,當我憂傷時,只要想起這些我愛的東西,就不那麼難過了。」
電影《黑暗中漫舞》裡,漸瞎又赤貧、還遭鄰居洗劫的碧玉,反覆排練《真善美》音樂劇,唱著這首〈My Favorite Things〉,金邊襯出人生烏雲之深。龍應台寫滿堂親子看《真善美》音樂劇,父母們溫馨懷舊,兒子無法忍受,覺得假不可言。上一代習慣了被《真善美》那樣的政治宣傳感動,下一代目睹的現實卻是《黑暗中漫舞》:逃避終究無法保護個人。
集權國家的小確幸就是鐵幕笑話。
張愛玲小確幸清單
張愛玲小確幸清單:「我懂得怎麼看七月巧雲,聽蘇格蘭兵吹bagpipe,享受微風中的藤椅,吃鹽水花生,欣賞雨夜的霓虹燈,從雙層公共汽車上伸出手摘樹巔的綠葉。在沒有人與人交接的場合,我充滿了生命的歡悅。」〈天才夢〉用小確幸來反襯她「從小被目為天才」而「處處受痛苦」,「現實的社會裡,我等於一個廢物」。
出嫁必修科目:削蘋果、補襪子、織絨線、煮飯洗衣,她不會。人際關係呢?她怕上理髮店,怕見客,怕給裁縫試衣裳。她的自閉是因為以為不會這些事很嚴重,因為她母親以為這些事很嚴重,以為要保持跟別人一樣是嚴重的,結果她一輩子也學不會跟別人一樣。其實世上沒有人跟別人是一樣的,她母親本人就相當不一樣:離婚,出國,跑單幫。母親活下來了,但竟以為要歸功於和別人一樣,而不是不一樣。
母親教她練習行路姿勢;看人眼色;點燈後拉上窗簾;照鏡子研究表情;沒有幽默天才千萬別說笑話。這些偽飾取媚,都是戒懼防備,自我壓抑,白色恐怖,相信做自己是沒有人要理你的,沒有協商餘地。
集體主義以為時尚是追潮流,比賽聽話,聽到名牌下令喊「買」響應最快;炫耀階級財力,如溫莎公爵夫人繡枕格言「人不嫌瘦,錢不嫌多」。說穿了視時尚為新的政治運動,以前扛標語,現在拎名牌,安全感如出一轍。
集體主義不知道時尚態度是敢於脫隊落單,做劣等生。煙視媚行,表現自我,性格、體型、氣質,無論矮胖醜禿老殘窮,都可成為賣點,總之是把「像我這樣的人對美的反覆試誤琢磨,結果為何」給如實穿在身上。
張愛玲已明白,母親指導上進努力徒然令她失衡。〈天才夢〉在自嘲不是天才卻發夢妄想做天才的邯鄲學步大失敗?不,它訴說母愛的親密暴力,母親擔憂她特立獨行「無法融入社會」,可是根本不必融入,已在社會之中,一個人接納我,總有別人排除我,排除我的人後來又接納我,衝突和復合同為常理,循環不已。體制卻利用父母對孩子的愛與擔憂,收編父母做了幹部洗腦孩子。下一代要反抗集體主義,竟要被迫先與父母決裂,若下不了手犧牲人質,遂在這關無言繳械就縛。但是親子沒有自由,彼此就僅能盡責,相處卻受脅迫不敢相愛。
需要的是完整生活的權利
集體主義相信要生存必犧牲自主,結果反而是犧牲自主在危害生存。受控制的痛苦,讓我們壓抑自己、封閉知覺,喪失了感受生活的敏銳,關懷他人的想像力。結果張愛玲當然搞自閉,就算小孩上幼稚園裝乖裝模範,裝一天裝累了,下了戲回家一樣搞自閉。因為集體主義迷信你不裝假就沒得活,所以你累了就悶不吭聲,也沒心思去研究自己究竟在想什麼了。
討還個人價值,就是向集體主義討還所有社會關係。
需要的不是這裡偷一點、那裡摸一點小確幸,而是完整生活的權利。反抗精神。
工作上每個決定,都是一場看似微小的工運。
學業上每個選擇,都是一場學運。
每句話都在考驗你是否相信人類。
放下偽裝和繞道逃避,是去學治理國家技術的第一步。
為你一人有權利能去愛,那才是民主共和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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