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之前的世界是什麼模樣?我們未來又將留下什麼樣的世界?
內容簡介:
本書作者寇柏特試圖追查的,是一場正在進行中的大滅絕事件,並將這事件放進更寬闊的生命史背景脈絡中。這脈絡所呈現的是,在跌宕起伏中,生命極為堅韌,卻非永遠如此。
藉由五種已消失的物種(乳齒象、大海雀、菊石、筆石、尼安德塔人)以及七種瀕危生物(珊瑚蟲、顆石藻、巴拿馬金蛙、鬼針游蟻、雙翼果、避光鼠耳蝠、蘇門答臘犀牛)的故事,來探討地球環境的變遷與人類的處境。當前的大滅絕事件,起因既不是天災(小行星撞擊地球)、也不是地變(龐大的火山爆發或冰河時期降臨),而是「一場可能由人類引起的大滅絕」!「在迫使其他物種滅絕的舉動中,」我們是否無心或短視,也「正忙著鋸掉自己所棲息的枝幹」?
作者介紹:
伊麗莎白•寇伯特
美國著名記者,《紐約客》雜誌環境專欄的特約作家。
她的寫作側重於人類文明對地球生態系的影響。
曾獲得2005年美國科學促進會新聞寫作獎、
2006年美國雜誌類公共議題報導獎、Lannan文學獎、學術傳播獎,
2010年又獲得第十六屆年度Heinz獎、美國雜誌類新聞評論獎、古根漢基金會科學寫作獎。著有《一場災難紀實:人類、自然與氣候變遷》(Field Notes from a Catastrophe: Man, Nature, and Climate Change)、《愛的先知: 以及權力與欺騙的其他故事》(The Prophet of Love: And Other Tales of Power and Deceit)等四本書。
搶先試閱:
第六次大滅絕
巴拿馬中部的安東谷(El Valle de Anton)小鎮,坐落於大約一百萬年前形成的火山口中間。火山口寬度將近有六公里,天氣晴朗時,可以看見鋸齒狀丘陵環繞著小鎮,彷彿堡壘廢墟的斷垣殘壁。安東谷有一條主要街道、一所警察局,還有一座露天市場。除了各式各樣常見的巴拿馬帽和色彩鮮明的刺繡之外,市場裡販賣的小金蛙雕像,肯定是全世界種類最多的——有在葉子上休息的金蛙、坐在自己後腿上的金蛙,還有相當令人費解的、緊抱手機的金蛙;也有穿摺邊裙的金蛙、擺出跳舞姿勢的金蛙,還有學FDR(羅斯福總統)用菸嘴抽菸的金蛙。
巴拿馬金蛙的顏色是小黃計程車的那種黃色,具有深褐色的斑點,是安東谷附近地區的特有物種。金蛙在巴拿馬被視為幸運的象徵;金蛙圖像曾經印在樂透彩券上。
十年多前,安東谷附近的山坡上還很容易發現金蛙。這種蛙具有毒性(有人算過,單單一隻金蛙皮膚上所含的毒物,就能殺死一千隻普通大小的老鼠),身上如此鮮豔的顏色,讓牠們在林地襯托下,顯得很突出。安東谷不遠處有條小溪,當地人暱稱為千蛙溪。人們沿著溪邊散步時,會看到非常多的金蛙在岸邊曬太陽。有一位去過很多次的爬蟲學家這麼跟我說:「荒唐!實在太荒唐了!」
後來,安東谷附近的蛙類開始消失。這個問題(當時還未視為危機)首先在西邊、靠近巴拿馬與哥斯大黎加的邊界處引起注意。一位美國研究生正好在那裡的雨林研究蛙類。她回美國一段時間,寫她的學位論文,等她回來時,竟然找不到任何蛙類;或者這麼說吧,找不到任何一種兩棲類。她不知道究竟怎麼回事,但是因為她需要蛙類來做研究,便在更東邊的地方設立新的研究地點。
剛開始,新地點的蛙類似乎還很健康,後來卻又發生同樣的事情:兩棲類不見了,疫情遍及整個雨林。到了2002年,位於安東谷西方約八十公里處的小鎮聖塔菲(Santa Fe),周圍山坡與溪裡的蛙類基本上已消失殆盡。2004年,小屍體開始出現在更靠近安東谷的小鎮埃爾科貝(El Cope)附近。到了這時候,一群生物學家(有些來自巴拿馬,有些來自美國)做出結論:金蛙正面臨嚴重的危機。他們決定試著保護殘存的金蛙,從森林裡抓來雌蛙、雄蛙各幾十隻,將牠們飼養在室內。
然而,不管害死金蛙的是什麼,動作顯然比生物學家擔心的還要快。在他們按計畫行事之前,已經一發不可收拾了。
大洪水中的方舟
我第一次讀到關於安東谷的蛙類,是在我們家小孩的兒童自然雜誌上,隨意翻到的。那篇文章附有巴拿馬金蛙和其他色彩鮮豔物種的全彩照片,敘述疫情蔓延的故事,以及生物學家面對這個問題如何努力解決。生物學家原本希望在安東谷建構一套新的實驗室設備,但來不及準備好。他們試圖盡快拯救動物,愈多愈好,即使沒有地方可以飼養。那他們後來怎麼辦?「當然是把牠們養在蛙旅館囉!」
「神奇的蛙旅館」其實是當地的一家民宿。民宿主人同意讓這些蛙類(在牠們的水缸裡)待在一排租來的房間裡。
「有生物學家供牠們差遣,這些蛙類十分享受這樣的頂級住宿,包括傭人及客房服務,」那篇文章寫道。他們為蛙類提供新鮮美味的三餐,「事實上,食物新鮮到會從盤子裡跳出來。」
就在我讀完〈神奇的蛙旅館〉幾個星期之後,我偶然看到另一篇與蛙類有關的文章,調性頗不一樣。這篇出現在《美國國家科學院研究彙刊》的論文,是由兩位爬蟲學家寫的,題目為〈我們是否處於第六次大滅絕之中?從兩棲類世界的觀點來看〉。作者是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的魏克(David Wake),與舊金山州立大學的文登伯格(Vance Vredenburg),他們提到:「在本星球的生命史期間,曾經發生過五次嚴重的大滅絕。」據他們描述,這些滅絕事件導致「生物多樣性的極大損失」。
第一次大滅絕發生在奧陶紀末期,大約四億五千萬年前,當時的生物主要仍局限在水裡。最具毀滅性的一次大滅絕發生在二疊紀末期,大約二億五千萬年前,幾乎使地球上的一切生物消失殆盡。這次事件有時稱為「大滅絕之母」或「大滅亡」(the great dying)。最近、也是最有名的一次大滅絕,發生在白堊紀結束之際,除了恐龍之外,蛇頸龍、滄龍、菊石及翼龍也一併消失。
魏克與文登伯格主張,根據兩棲類的滅絕率,性質類似的災難事件目前正在進行中。他們的論文只有一張照片插圖:約莫十來隻黃腿山蛙(Rana muscosa),都是死的,全身腫脹、腹部朝天躺在石頭上。
我明白為何兒童雜誌選擇刊登活蛙的照片,而不是死蛙。我也明白讓兩棲類叫客房服務的念頭,是出自如「彼得兔」童話般的俏皮。然而身為新聞工作者,依我看來,該雜誌似乎掩蓋了真正的重點。
大約五億年前,自從具有脊椎骨的第一隻動物出現以來,任何只發生過五次的事件,絕對有資格稱得上極其罕見。此等第六次事件目前正在發生,幾乎就在我們眼前,這樣的主張實在是嚇得我難以接受。這次事件規模更大、更悲慘、更嚴重得多,想必更值得一探究竟。如果魏克與文登伯格是對的,那麼如今活著的我們,不僅正在見證生命史上最罕見的事件之一,同時也正在引發這場事件。
「一種如雜草般的物種,」他們指出:「已在不經意間獲得能力,得以直接影響本身的命運,以及地球上其餘大多數物種的命運。」讀完魏克與文登伯格的文章,幾天之後,我便訂了去巴拿馬的機票。
安東谷兩棲類保育中心(EVACC)位在一條泥土道路旁,離賣小金蛙雕像的露天市場不遠。保育中心的規模和郊區的農莊差不多,占據一座冷冷清清的小動物園後方角落,就在懶洋洋的樹懶籠子後面。整棟建築物裡滿滿都是水缸——牆邊有整排的水缸,房間中央堆滿更多水缸,像是圖書館書架上的書。
較高的水缸住的是狐猴樹蛙(lemur tree frog)之類的蛙種,牠們原本生活在林冠上;較低的水缸是給大頭葉蛙(big-headed robber frog)之類的蛙種住的,牠們原本棲息在林地表層。角囊蛙(horned marsupial frog)會將蛙卵裝在育兒袋裡,牠們的水缸旁邊是盔甲頭蛙(casque-headed frog)的水缸,盔甲頭蛙會將蛙卵扛在背上。還有幾十個水缸,專門用來養巴拿馬金蛙,學名為澤氏斑蟾(Atelopus zeteki)。
金蛙有一種與眾不同、漫不經心的步態,讓牠們看起來有點像是喝醉酒的人想要走一直線。牠們的四肢又細又長,黃色的尖嘴鼻、極陰鬱的眼睛,彷彿正透過雙眼小心翼翼提防這世界。雖然聽起來有點示弱,但我還是想說,牠們看起來很聰明。在野外,雌蛙會在流動的淺水裡產卵;這時候,雄蛙便在苔石頂端捍衛牠們的家園。在安東谷兩棲類保育中心,每個金蛙水缸都有自己的流水,由專屬的小水管供水,這樣牠們便能夠在宛如溪水(原本是牠們的家)的模擬環境下繁殖。在其中一條人造溪裡,我看到一串小珍珠般的卵。旁邊的白板上,有人很興奮的寫著,其中一隻金蛙「deposito huevos!!」(下蛋了!)
安東谷兩棲類保育中心大致位於金蛙的活動範圍內,卻故意與外界完全隔離。任何未經徹底消毒的東西,都不能進入這棟建築物,包括蛙類在內(為了獲准進入,這些蛙類必須先經過漂白水處理)。來參觀的人都要穿上特殊的鞋子,不能帶進任何袋子或背包、或在野外用過的器材。所有放進水缸裡的水,都要過濾及特別處理。此地的封閉特性,令人感覺像是一艘潛水艇,或者「大洪水中的方舟」可能更貼切。
安東谷兩棲類保育中心的負責人是巴拿馬人,姓格里菲斯(Edgardo Griffith),個子很高、肩膀寬闊,有張圓臉與開朗的笑容。他的兩邊耳朵都戴著銀色耳環,左小腿上有個大大的蟾蜍骷顱刺青。格里菲斯大約三十多歲,他成年後的歲月幾乎全奉獻給安東谷的兩棲類。他的妻子是美國人,來巴拿馬擔任和平部隊志工,結果也被他拉拔成「蛙人」。當小屍體開始出現在安東谷的時候,格里菲斯是第一個注意到的人,住進蛙旅館的幾百隻兩棲類當中,很多都是他親自抓來的。(等建築物一蓋好,這些動物便給遷往安東谷兩棲類保育中心。)
如果保育中心是方舟,格里菲斯便是它的諾亞,只不過,他所肩負的是長期任務,因為他投入這個工作已經比四十天還要久太多太多。格里菲斯告訴我,他的工作有個關鍵之處,就是要熟悉每一隻蛙類。「牠們每一隻對我來說,都和大象一樣具有同等的價值,」他說。
我第一次去參觀保育中心時,格里菲斯將那些目前在野外已經絕跡的品種代表指給我看。除了黃金蛙之外,還包括2005年才首度獲得鑑定的雷伯氏飾邊樹蛙(Rabb's fringe-limbed tree frog,巴拿馬樹蛙)。我去參觀當時,保育中心只剩下一隻雷伯氏飾邊樹蛙,顯然連拯救「諾亞的最後一對」的機會都沒有了。
雷伯氏飾邊樹蛙身長約十公分,褐綠色帶有黃色斑點,腳特別大,令牠看起來像個笨拙的青少年。雷伯氏飾邊樹蛙住在安東谷上方的森林,牠們將卵產在樹洞裡。雄蛙照顧蝌蚪的方式很不尋常,甚至可說是獨一無二,牠們會讓小蝌蚪吃牠們背上脫落的皮膚。格里菲斯說,他認為一開始為了兩棲類保育中心匆匆忙忙採集時,可能還有很多漏網的兩棲類因而從此絕跡;很難說到底有多少,因為大部分可能連科學界都不知道。格里菲斯告訴我:「很可惜,我們失去了那些兩棲類;甚至早在我們知道牠們存在之前,就失去了。」
「連安東谷的老百姓都注意到了,」格里菲斯說:「他們問我,『蛙類是怎麼回事?我們再也聽不到牠們的叫聲。』」
曾經是地球上最厲害的求生者之一
幾十年前,當蛙類數量銳減的首批報導開始廣為流傳時,該領域中某些最有見識的人,反而最表懷疑。畢竟,兩棲類堪稱地球上最厲害的求生者之一。大約四億年前,現代蛙類的祖先從水裡爬出來,到了二億五千萬年前,最早的兩棲類(amphibians這個字源自希臘文,意為「兩個生命」)已經演化出來,後來演變成現代的兩棲類(分為三目,一目包括蛙類與蟾蜍,一目包括蠑螈,另一目是奇特的無肢動物,稱為蚓螈)。也就是說,兩棲類的存在不僅比哺乳類或鳥類還要久,甚至早在有恐龍之前,兩棲類就已經在那裡了。
大多數的兩棲類,仍然與當初牠們冒出來的水域緊密相依。(古代埃及人認為,蛙類是每年尼羅河氾濫期間,藉由陸地與水的結合而產生的。)牠們的卵沒有殼,必須保持濕潤才能發育。有很多蛙類在溪裡產卵,就像巴拿馬金蛙一樣。有的蛙類將卵產在暫時性水塘裡,有的產在地底下,有的產在牠們用泡沫築成的巢裡。除了那些將蛙卵扛在背上、裝在育兒袋裡的蛙類,還有將蛙卵如繃帶般包在腿上的蛙類。以前有兩種稱為胃育蛙(gastric-brooding frog)的蛙類,會將蛙卵吞進胃裡,然後再將小幼蛙從嘴巴「生」出來。直到不久前,這兩種蛙類都絕跡了。
兩棲類出現當時,地球上所有的陸地全都是一整塊大陸,稱為盤古大陸(Pangaea)。自從盤古大陸分裂以來,兩棲類已經適應每塊大陸的環境,除了南極洲。全世界已經鑑定出七千多種品種,發現於赤道雨林的數目最多,難得也有能在沙漠中生存的兩棲類,例如澳洲的沙丘蛙(sandhill frog),還有能在北極圈生存的兩棲類,例如木蛙(wood frog)。好幾種常見的北美蛙類,包括春雨蛙(spring peepers),在冬天凍結成「蛙冰棒」都還能存活。牠們源遠流長的演化歷史意味著,從人類的角度來看,即使一群兩棲類看起來相當類似,但就基因來說,牠們彼此間的差異,很可能像蝙蝠與馬的差異那麼大。
魏克(讓我飛去巴拿馬的論文作者之一)起初也不相信兩棲類正在消失中。時間拉回1980年代中期,魏克的學生去美國加州東部的內華達山脈採集蛙類,開始空手而回。魏克記得,在他自己的學生時期,1960年代,內華達山脈很難不看見蛙類。「走過草地時,一不小心就會踩到牠們,」魏克告訴我:「牠們簡直無所不在。」魏克以為他的學生找錯地點,或他們只是不知道怎麼找。後來,一位具有多年採集經驗的博士後研究員告訴魏克,他也找不到任何兩棲類。「我說,『好吧,我跟你一起去,我們去一些以前確實有過蟾蜍的地方,』」魏克回憶說:「然後我就帶他去那個地方,竟然只找到兩隻蟾蜍。」
情況變得如此令人費解,部分原因是地理形勢;蛙類似乎不僅從人口眾多及受侵擾的地區消失而已,相對較原始的地區也一樣,例如內華達山脈與中美洲山區。1980年代晚期,一位美國爬蟲學家前往哥斯大黎加北部的蒙特維多(Monteverde)雲霧森林保護區研究金蟾蜍的繁殖習性。她在野外花了兩季的時間觀察,在曾經有一大堆金蟾蜍扭動交配的地方,竟然只看到一隻雄蟾蜍。(金蟾蜍其實是鮮橘色的,目前列為已絕種。牠和巴拿馬金蛙只有非常遠的遠親關係,由於巴拿馬金蛙的眼睛後方有一對腺體,因此基本上也算是蟾蜍。)
大約同一時期,在哥斯大黎加中部,生物學家發現好幾種當地蛙類的數量銳減。罕見及非常特殊的蛙種消失了,連較常見的蛙種也一樣。在厄瓜多爾,火斑蟾(Jambato toad)是不時出現在後院的常客,幾年之間便失去蹤影。在澳洲東北部,活躍寬指蟾(southern day frog)曾經是該地區最常見的蛙種之一,卻再也找不到半隻。
從昆士蘭到加州一路奪走蛙類小命的神祕殺手,第一條線索或許有點諷刺,竟然來自動物園。位於美國華府的國家動物園,過去已成功飼養原產於南美洲蘇利南的藍箭毒蛙(blue poison-dart frog),繁殖了好幾代。後來,在很短的時間內,動物園水缸裡飼養的蛙類開始相繼死去。動物園裡有一位獸醫病理學家,從死蛙身上採集一些樣本,利用掃描式電子顯微鏡來檢查。他發現動物的皮膚上面有一種奇怪的微生物,最後他鑑定出那是一種真菌,屬於壺菌類(chytrid)。
壺菌幾乎無所不在,樹頂與地底深處都找得到它們。然而,以前從來沒有人看過這種特殊的物種,事實上,它稀奇到必須建立一個屬(genus)來容納它,學名為蛙壺菌(Batrachochytrium dendrobatidis),簡寫成Bd。希臘文batrachos,意為「蛙」。
那位獸醫病理學家將華府動物園受感染青蛙身上的樣本,送去給緬因大學的一位真菌學家。真菌學家將這些真菌進行培養,然後又送回一些給華府動物園。健康的藍箭毒蛙一接觸到實驗室培養的蛙壺菌,便開始生病。不到三星期,牠們就死掉了。後續研究顯示,蛙壺菌會妨礙蛙類經由皮膚獲取重要電解質的能力。實際上,這會導致牠們心臟衰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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