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時分,靠站月台上傳來「便當、便當」的叫賣聲,這是少有外食經驗的我最期待的一刻……
我喜歡坐火車,對這項交通工具的特殊情感,緣於許多遙遠的記憶。在南下自強號車廂裡,不斷倒退的車窗風景,將我與故鄉愈拉愈近。閉上眼,身穿小花裙,跟著媽媽到竹東外婆家那個小小的我跳了出來……
晃悠悠地前往外婆家
清晨天色微微亮,媽媽喚醒睡眼惺忪的我與妹妹。迷濛中,看媽媽穿上腿後有一條線的玻璃絲襪,那表示我們要出遠門了。爸爸陪我們坐上三輪車到火車站後即返家,媽媽背著仍酣睡的弟弟、牽著妹妹,我緊跟在後趕火車。我拉著媽媽的裙角,一刻也不敢鬆手,深怕稍不留神會跟丟,但腳上的一雙粉紅小皮鞋,卻將我的步伐愈帶愈輕快、愈踩愈響脆,心裡有種溢出生活常軌的雀躍。
在每站都停的漫長旅程裡,我總是精力充沛地東蹦西跳,嘴甜地喊其他乘客「叔叔」「阿姨」,以博得長輩一句「妹妹好可愛」的讚美;喜歡緊盯別人手上大包小包的行李,揣想裡面是否裝了令人垂涎的糖果餅乾;尤其喜歡看倒茶水的工作人員神乎其技地單手翻杯蓋注水,再快速蓋上杯蓋放回杯架上,俐落的動作儼然是一場快閃的餘興表演。
中午時分,靠站月台上傳來「便當、便當」的叫賣聲,這是少有外食經驗的我最期待的一刻。媽媽伸手向窗外小販購買兩個鐵路便當,盒中一塊香味四溢的滷排骨、一個滷蛋、一塊豆乾、一片醃黃瓜,再配上少許雪裡紅,就是餵飽飢腸轆轆母女的超級美味大餐。車行至新竹站後,尚須轉內灣支線小火車到竹東。搖搖晃晃的車廂,加上節奏規律的轟隆轟隆車輛行進聲,有時如一首搖籃曲,催著玩累的我入夢。在幾度酣睡與醒轉後,終於晃悠悠來到外婆家,此時已是彩霞襯著家戶炊煙的傍晚。如今,每每憶起這段往事,總無法想像當年尚是年輕少婦的媽媽,是如何一路安撫三個年幼吵鬧的孩子,度過十幾個小時的車程?
回家與離家的連結點
上小學後,母親的家鄉不再有親人,「坐火車回外婆家」從此在生命中畫下句點。直到我從南部負笈台北求學,火車月台再度成為回家與離家的連結點,父親如同當年送妻女回娘家般,一次又一次地騎機車接我出站、送我進站。窮學生的我依舊坐上站站都停的慢車,回家與離家盡是兩樣情。
車頂殘喘環繞的風扇;可上抬或下拉的車窗;進山洞時撲面難聞的煤灰味;逢年過節,車廂塞滿人潮的窒悶空氣與汗臭味;買不到坐位,宛如耐力考驗的苦站六小時……這些影像或氣味的零碎記憶,皆深深地嵌進腦海裡,現在只要一搭火車,就會自動翻攪出來。
當異鄉成為另一個故鄉後,鐵路再度成為連結南北兩個家的一條線。為了節省時間,我早已選擇對號列車,月台上也已不再有叫賣便當的小販。即使如此,如今搭乘火車,我仍會在車上買一個菜色五十年不變的鐵路便當,為的是咀嚼那份遙遠的記憶與一份難以言說的鄉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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