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2月24日 星期一

【文學相對論】鄭宗龍VS.謝旺霖(五之四)/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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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文選 【文學相對論】鄭宗龍VS.謝旺霖(五之四)/創作

  今日文選

【文學相對論】鄭宗龍VS.謝旺霖(五之四)/創作
鄭宗龍、謝旺霖/聯合報
謝旺霖。(圖/高政全攝影,謝旺霖提供)

就在電話接通那一刻,舞蹈家同時被工作人員詢問,舞台在哪?於是她回答:「你沿著河水往下走,不久就看見那舞台了。」電話彼端的詩人霎時愣住,也忘了要問的問題,只逕自地跟舞蹈家講,「妳剛才那句話好美啊,可不可以送給我呢?」……

多希望這只是一場演出

●謝旺霖:

宗龍,我大二時曾多次讀過一首詩卻始終不解,直到兩年後某夜再抄錄細讀,才恍然茅塞頓開,接著便是雞皮疙瘩掉滿地,那是詩人楊牧的〈地震後八十一日在東勢〉(1999)。如果單看詩名,對於我們這一代以上的記憶而言,應不難聯想到上個世紀末台灣中部地區發生芮氏規模七點三的九二一大地震,短短約一分多鐘卻久久撼動全島,這是自二戰後,島嶼傷亡最慘重的自然災害,死亡人數高達二千多人。

然而這首詩令我納悶最久的,是為何時間特別標示「八十一日」?還有過去一般書寫地震的詩,內容大多在描述恐怖、慘難、哀傷、沉痛,或試圖撫慰人心,述說生命無常,而這首詩卻「異常」的寧靜、美麗,行文所見,主要在呈現,舞台的搭建(或拆卸),錄影的配置,以及每節詩末兩句都以舞者的姿勢結合白鷺鷥優雅的意象為收束,「不要打擾舞者:讓她們/像白鷺鷥那樣掩翅休息」完整地迴旋複沓了四次(全詩共分四節,每節七句)。

透過反覆咀嚼、揣摩詩中每一個字,終於領略到那些文字背後的深意,原來舞台,竟是地震災後的現場,而那些舞者,竟是覆上白布的亡者,同時反映歷劫倖存下來的災民。這才驚異地理解詩人為何總得小心翼翼,溫柔地提醒我們,「不要打擾舞者:讓她們/像白鷺鷥那樣掩翅休息」請讓即將演出(或演完?)的舞者歇息,也讓亡者安息,生者休息。倘若再進一步思考,回到舞台本身,或表演之後,劇終幕落,舞者卸妝換衣、道具燈光盡皆拆去,是不是就代表一切將回歸原本無恙的場景?多麼希望這只是一場演出,不幸的悲劇和災禍其實都只是凝結在舞台上?

又多年後,我在圖書館埋首研讀資料時,意外找到詩人曾在一場演講裡,提及這首詩的緣起,並非描述自身在東勢的空間經驗,而是有天他在思索舞蹈的問題,打電話想請教一位舞蹈家朋友,而恰巧她正在東勢災區準備演出工作。就在電話接通那一刻,舞蹈家同時被工作人員詢問,舞台在哪?於是她回答:「你沿著河水往下走,不久就看見那舞台了。」電話彼端的詩人霎時愣住,也忘了要問的問題,只逕自地跟舞蹈家講,「妳剛才那句話好美啊,可不可以送給我呢?」獲得首肯後,電話就掛上了。沒想到那場短暫的交談,後來竟促成一首詩的完成,「八十一日」就是舞團在大地震後於東勢演出的時日,而舞蹈家那句話,便成為了這首詩開篇的前兩行。

你沿著河水往下走,不久就看見那舞台了。

宗龍,你知道嗎,那名舞蹈家就是已故的羅曼菲老師,她當年擔任著你目前的職位,與林懷民老師一起率領雲門、雲門2團員,到東勢做戶外演出《薪傳》,奮力地舞著,期盼為受傷的島嶼打氣,期盼帶給我們的災民,一絲絲可能的慰藉和力量。

怎麼作夢,也想不到,多年後,我有幸於博士班成為楊牧老師的學生兼助理(大學時就讀台大外文系的羅曼菲,也曾是楊牧老師的學生),而你也進入北藝大成為曼菲老師的學生,而我倆因為林懷民老師的「流浪者計畫」,結識成朋友。

如今回望這首詩,突然感到生命有很多莫名巧妙的因緣,似乎遠遠比我們以為的「創作」更契合創作的本身吧。忍不住想把這首詩的故事先告訴你,希望藉此作一個引子,來聽你談談舞蹈,和為何想創作?以及曾經引領你走向創作之路的曼菲老師,好嗎?


傳遞舞蹈的美和溫暖

●鄭宗龍:

旺霖,為何想創作?這題苦惱不好答。生活中,總有許多片刻燃起創作的念頭,是自己和外在世界奇妙交會時的有感而發?或是處理知道卻又說不出口的感受?編舞這事很難說得清楚吧?有些感受若能明明白白說出來,或許就不需要舞蹈了?我總相信那不可言喻的時刻,也許就像《詩經》說的:「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詠歌之;詠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這裡的「不知」,是由於各種的不足,也是指不知不覺地手舞足蹈來加強表達我們的感情我們的生命吧。

回想十五歲在舞蹈班時,東拼西湊弄了一齣十五分鐘的作品,用了當年林強最紅的歌曲〈春風少年兄〉當作配樂,四男三女身穿顏色各異的短衫、長褲,在黑暗光線的台上演繹著騷動、掙扎與苦痛,漸漸地,舞蹈從個人過渡到群體,當歌詞唱到「伊是春風少年兄/沒人和伊來作伴」,燈光漸次打亮,台上舞者似乎突然得到什麼啟發,動作變得外放、情緒加疊激動到飛躍起來,台下瞬間響起如雷的掌聲,這是我關於自己第一個作品的記憶。不過那年初,名字鄭X龍首度登上報紙,卻不是因為舞蹈,而是年少的莽撞和無知,讓熱錢淹腳目的台灣社會初次發現一群國中生染上了「不良嗜好」,驚訝之餘「關照」也紛紛湧來,每節下課安排找輔導老師報到、連續兩年每星期六日到法院聽講座和觀護人談話,我在學校成了孤鳥,既不能接近過去一同荒唐的夥伴、其他同學也不會輕易靠近「問題學生」,是因為這樣吧,少年學著安靜卻也心情複雜,試著正常起來回到軌道,向國三導師爭取編舞,引發軒然大波後,學校終於破例給了創作的機會,不擅表達自我的我,卻知道要用〈春風少年兄〉這首歌,把自己走過的路,有過的感受,痛痛快快地用舞蹈表達出來。

旺霖,二十幾年過去了,回你信時,我正坐在高雄中正路旁靠近國道的速食店外。城市的便利讓果腹容易解決,街邊的聲響、呼嘯的摩托車,只在黃燈亮時安靜一下,這些都讓剛從山上回來的我不太習慣。今天是雲門2高雄駐市的最後一場,這三天裡,我與雲門2夥伴再次回訪紫斑蝶的故鄉茂林、玉山南麓荖濃溪畔的桃源,和三度搭著小巴上山的那瑪夏瑪雅部落。東北季風的陽光操場間,山谷裡,迴盪放送著林強、林生祥、馬友友、排灣族女歌手沐妮悠和葡萄牙民歌國寶Dona Rosa的音樂,我們把之前我在德國、西班牙、羅馬獲獎的作品:《狄德貝許》、《在路上》、《一個藍色的地方》,穿插著與原鄉同學、居民牽手跳舞的橋段,雲2舞者一會兒專注地詮釋作品、一會兒打開臂膀牽起觀眾一起搖擺,在十二月的山間部落裡,繼續傳遞舞蹈的美和溫暖。

每年十二月,我們會在鳳山大東、岡山文化中心,一天兩場,迎接從各個行政區、各級學校來的師生,每場從百人或近千人,行政夥伴總會在場外集合同學,兩台手拉音響分別在劇場入口兩處,一校一校的講解劇場禮儀,看著大小同學魚貫排隊或興奮或安靜的走進劇場,那是暖冬高雄捎來的欣慰風景,我總因為這般場景而忘卻創作的夜半苦惱,也常常回想起十二年前第一次來到高雄藝術駐市,手拿著麥克風上台說舞,台灣國語的腔調加上不時腦袋當機空白說不出話,總逗得台下同學嬉笑喧鬧。

這些年來,我們始終努力介紹舞蹈歷史、介紹劇場的奇幻空間,演出年輕編舞家,和即將出國巡演的舞作,總在謝幕前的最後橋段,牽起同學的手一起共舞,讓整個劇場歡笑聲、音樂聲交織共存,儼然變成一個舞蹈大派對。這是羅曼菲老師當初留給這個舞團的使命之一。

二○○六年在關渡和信醫院,窗外傍晚轉成漆黑,那時我正陷入編創新舞的困境,躺在病床上的曼菲老師,緩緩伸出虛弱的手握著我,說:「加油加油,給你力量。」忘不了,因為這竟是見老師的最後一面。我知道,我們永遠都無法頂替曼菲老師,但我們可以學習像曼菲老師一樣,繼續用她給我們力量的手,一次次轉身伸了出去,讓所有人也願意手牽手,一起搖擺,傳遞彼此的力量。

旺霖,我有幸能同一群夥伴一起舞蹈面對創作,但你總是一個人一支筆一張桌,跟我談談你的創作,好嗎?

日復一日,單調且規律

●謝旺霖:

宗龍,我從不覺得自己是創作者,也算不上是個作家,充其量就只是個文字走路工罷了,至今只出版過兩本書,另發表過一些散文與詩,作品那麼的匱乏,究竟該怎麼跟你談創作呢?

十年前《轉山》出版後,不曉得為什麼總有認識或不認識我的人,多還以為我仍在天涯一方地流浪,又或正在哪裡冒險。但實際上,更多的時候,我只是把自己關在賃居山區的小屋裡,默默地閱讀,反覆不斷地在學習寫點東西。

我始終記得當初寫的原因,並不是為了什麼成績或獎項,而是純粹想透過文字來告訴林老師,曾經有那麼一個毛頭孩子,沒有平白無故花掉他苦心攢下捐出來的錢啊。

突然想到三年前,你也是帶著雲門2舞者下鄉,那次你深夜開車北返途中首度造訪我在楊梅山上的小屋(一度被谷歌導航到龍潭公墓去了),吃完我煮得皮開肉綻的冷凍水餃,你逕自坐到屋內一隅的桌前,點了一根菸,目光掃過桌上的幾支筆,凌亂破碎的稿子,就望著窗外漆黑的夜色,緩緩吐出嘴裡長長的煙氣,問:「這是你寫作的地方?」是啊,我回答。你點點頭,不置可否。現在這已多了台筆電,四周靠牆的地板上陸續又堆高了許多書,另外,客廳裡還多了盈盈師母(楊牧老師的夫人)送我的電視機、智慧小音箱。這些遠離流浪、冒險的,才是我大部分的生活,也比較符合我真實的樣子。日復一日,單調且規律。

很像按時打卡的上班族,我就獨坐這張方桌前,面對寫作,每天不免在害怕,往往都不知道該寫什麼是好,但還是逼住自己定下來寫。經常就忘了時間,一動也不動,三十幾歲就提前罹患五十肩沾黏的症狀,穿衣舉臂、睡覺翻身,便會痛得哀哀叫不要不要的,而長年的自律神經失調,失眠,憂鬱,焦慮等毛病就不必多加贅述了。

有時,我挺羨慕那些能在外頭寫字的創作者。譬如我崇拜的小說家駱以軍,能蹲點在某家咖啡館或隨機找個旅社,便開始瀑布般嘩啦啦地振筆疾書,甚至把當時現場添加幾筆融入小說的背景;導演吳念真,旅行中,一群朋友到他房內擺桌消遣搓麻將,置身在一連串吃、碰、槓、胡、洗牌聲,依然能不為所動地伏案另一邊桌前趕稿。

我也曾去過外頭,嘗試換換手氣,結果卻行不太通,因為實在太容易分心了:一望見天邊一朵陌生的浮雲便老想跟著它走;或在麥當勞、星巴克裡,周圍客人一聊起生活瑣事問題八卦,不禁就會豎起神經耳朵聽個沒完沒了。於是只好老老實實把自己又關回安靜熟悉的房內,繼續做個焚膏繼晷的員工。

但,就算如此了,好像也不夠。離開書桌,反而更得不停地補拙在思考著文字,吃飯時想,洗澡時想,睡覺時想,去診所復健也想,難得放自己一個假日約會也還在想。

一名好友揶揄我,不就是在寫些經歷過的故事嗎?為什麼你的流浪已經搞得那麼累,寫作也要弄成這副樣子?到底哪個比較難?我一時語塞,想了老半天,才突然又想起什麼回答他,兩個都很難,但後面的那個,好像是難上再難啊。

說穿了,我花了很長時間來對付自己。其實也不是寫什麼了不起的文字,但不知為何就是如此之慢?一方面當然是資質不好,一方面或可歸咎寫作這檔事,有時竟會令我忘記了孤獨,忘記現實,忘記了世界該有的速度和效率,甚至竟就把自己給忘了。

有一段期間,我彷彿穿梭在兩種的時空裡,或者更精確地說,被兩種時空夾迫。

牆上的掛鐘滴答滴答走著,我望見那遙遠遙遠的自己滿頭大汗一步步地行腳在時而烈陽曝曬、時而暴雨傾瀉、黃沙漫漫的恆河平原上三天三夜,而寫作時的我,也就這麼亦步亦趨跟蹤了三天三夜,但後來幾乎把那些枯燥煎熬的時日過程,盡數篩去,只留下現實時間中或許不用五秒就可以寫就的:「田間一頭大象和兩位農民,被雷電死了。焦黑了。」那極度冷靜甚至冷酷的畫面;又或者多日往赴,久久蹲點在恆河畔的火葬場,最後真正想留下來的,也只是那麼一短句:「臉往往最容易燒,頭顱卻是最難化的。」

有時,我也會注視某個不起眼的片刻:一隻被我跺腳踩碎肚破腸流的蟑螂,還奮力撐著斷殘的肢體企圖爬出兇案現場,竟被群螞蟻嗅到垂亡的氣味盯上了牠,幾隻細小的螞蟻率先發難,然後群起啃咬,撕裂,肢離,破碎,分屍無蹤。原本只是幾分鐘的日常,卻像怎麼望也望不到的遠天,那隻我打不死的蟑螂彷彿就是我,點點螞蟻居然成了字,變形為連綿的千言,揭露了我的恐懼與不安,同時也讓我感到無以名狀的快樂。

宗龍,河水如時間不斷地往下流,可我們會看見同樣的舞台嗎?這些是一段段我曾經以為逆著河流上溯的過程,不過都已成為過去了。關於創作,好像每次都必須歸零,而我仍在學習,永無止境地學習,希望未來我還可以再撿些正在進行的告訴你,就像曼菲老師還是詩人的話語,那當下的觸動,是那麼的動人,如此的恆久與美麗。


下周一《文學相對論》主題預告鄭宗龍VS.謝旺霖:「創作」,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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