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棲地夾帶的寄生蟲、不同部位羽毛的磨損、各處斷裂的骨頭,
它們彷彿是無聲的說書人,把鳥兒生前的故事,細細碎碎地說給我聽……
試圖建立數位資料存取系統
從冰箱拿出一隻鳥屍,把屍體清洗乾淨,除去血跡、糞尿、泥沙,看到鳥羽間冒出一隻隻寄生蟲,拿了裝酒精的玻璃瓶,用鑷子把蟲一隻隻泡進瓶中保存。不同棲地夾帶的寄生蟲、不同部位羽毛的磨損、各處斷裂的骨頭,它們彷彿是無聲的說書人,把鳥兒生前的故事,細細碎碎地說給我聽,而我用工具及眼睛,安靜地聽。
把洗乾淨的鳥放到桌面上,不是一刀劃下去開始製作,而是抄起游標尺和紙筆,測量這隻鳥身上的數據,體長翼展、嘴喙腳爪、羽毛根數、傷殘位置、拾獲日期和地點等等,紙張上每蒐集一筆資料,都為典藏研究增添一筆數據──我們不只是在做標本,我們試圖建立一個數位資料存取系統,好提供更多推斷依據和觀察視角。
進入到剝皮,用鑷子和手術刀,小心地劃開肌肉組織,不破壞骨頭的原貌,把軀體從皮膚上分離下來。而拿下來的軀幹也不能直接丟棄,要取部分肌肉及肝臟,泡進玻璃瓶中,加上資料標籤保存,未來可供提取組織做毒物檢測或DNA檢測;透過化驗這些組織,或可以確定鳥兒的死因。
繼續用鑷子撥開臟器,貼在骨盆內側的小器官是卵巢或睪丸?鳥兒在繁殖期才會發育自己的性器官,平常是以萎縮的狀態收在體內,便於減輕體重,利於飛行;確認性別也非常重要,有些鳥公母差異極大,有些同型只能靠身上細節分辨,有些繁殖期跟別人不同時間……確認性別就是數據化這些資料,我們會測量器官的長寬,歸檔累積數據,提供已知的佐證,也記錄未知的供參。接著,進一步取下完整舌頭、舌繫骨、氣管及鳴囊,一併泡進瓶中,組織採集的工作暫時告一段落。
每一個胃袋都裝著珍貴訊息
軀幹的最後一步驟就是看胃內含物了,除了人類救傷餵過人工食物而排除不記錄外,每隻鳥的胃就像驚喜包一樣等著我去打開。由於食性的不同,搜出來的胃內含物也有所不同,曾在鷺科的胃翻到大量完整的蝗蟲殘骸,也曾在猛禽的胃裡找到整隻被消化光、只剩羽毛的鳥;又或是民眾餵食錯誤的白米,抑或橡皮筋、塑膠袋……每一個胃袋裝的都是彌足珍貴的訊息,把胃內含物泡進新的玻璃瓶中,把一罐一罐的故事收進櫃子裡,標籤歸檔,等著某人在未來讀取牠們的經歷,化作研究資料,為傷者們宣告牠們曾經的遭遇。
回到檢查皮的狀況,貓狗抓咬傷、車禍、撕裂傷、槍傷、捕獸夾、疾病等,傷口常伴隨著大面積的瘀血,然而用手指撫過也不能替傷者承擔任何一絲痛苦,畢竟這個痛沉重到直接把鳥的生命給帶走了。面對皮膚上無聲的哀鳴,我能做的就是拿起針線把傷口縫合,用棉花製造生前豐滿的假象,用鑷子將之整理成熟睡的樣子──生前牠經歷了粉身碎骨的痛楚,未來的一百年,我要讓牠靜止在安詳的情緒中,洗淨血淚,粉飾傷殘。
開始做標本前,我先做了兩年多的野鳥救傷義工,過程中難免會有死亡的鳥,傷重不治的、惡疾奪命的、體弱肢殘的……冷凍櫃裡滿滿的無奈和傷痛。這些已終結的性命,除了焚燒,部分提供給台灣博物館和中央研究院,變成典藏標本。而約三年前,我闖進了製作典藏標本的世界,為了方便收納,我們通常會做棒狀標本,偶爾有展覽教學需求,也會製作立姿標本。對於標本製作,前方還有一大段修行之路要走,不管能走多遠,只希望自己有能力對得起每一位苦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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