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離開了,獨留失去舞伴的我
在標準舞的舞台上,無論是優雅的華爾滋,或進退之間的探戈,都是由男女舞者和諧滑動著腳步流轉下去。但是,倘若舞台上只剩下一人,這時要如何隨樂曲繼續舞動?
曾經我尋尋覓覓多年,終得披上婚紗又當上高齡產婦;曾經我辭職隨夫移居對岸,甘願從此相夫教子;曾經我和丈夫就和周遭其他夫妻一樣,辛苦拉拔小孩這甜蜜的負荷,說好等小孩上大學後要攜手回鄉。怎知,癌症造訪如晴天霹靂,丈夫和病魔搏鬥多時仍不敵摧殘,只得撒手離去,我等不到和另一半一起變老,就領略了人生的無常。
兩年來,好幾次我在睡夢中驚醒,一時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但是,待我睜開雙眼後,大腦隨即清晰地提醒我,另一半已經不在了。我希望這一切只是夢境,然而腦中的理智和眼前空蕩的臥室景物,很快讓我確認了當下的現實,曾經與我朝暮共處十餘載的摯愛已然離世。
這人生的一幕是如此教人措手不及,我和丈夫的雙人舞,被迫戛然而止,他離開了,獨留失去舞伴的我,在台上亂了腳步,不知如何面對這難堪與試煉。
從雙人變為單人,除了難以承受的傷痛,伴隨而來的還有空白和孤寂。當丈夫還在世時,早晨送孩子上學後,我總習慣在家裡沖兩杯咖啡放在桌上,哪怕他只是匆忙喝兩口就趕著出門上班,我也把這愛心咖啡當成敲醒一天的序幕。現在的早晨卻是無聲的,我常常獨坐在餐桌一隅啜飲一杯咖啡,望著桌子對面的空座位,腦中浮現過去夫妻倆互動的片段,卻又不得不在心中告訴自己:「他已經離開了。」雙人的回憶如影隨形,當我在家旁河濱公園散步,彷彿看到他的身影--他生前曾為了抗癌,每天早晚在此健走;當有年輕父母帶著幼童騎自行車呼嘯而過,我想起曾經我們一家四口享受同樣的天倫之樂;甚至當步道上有並肩健走的愛侶迎面而來,我心裡也會刺痛一下。
空缺了一角的心,始終輕快不起來
重回單身後,時間多出了空白,我一個人走進街頭的咖啡館,一個人買票看電影、逛書店。有時彷若時空錯置,自己被帶回婚前時光,那時的我樂為單身女郎,在專注工作之餘,就是恣意玩樂加上風花雪月,憧憬著不可知的未來與伴侶。現在形單影隻的我,經歷著似曾相識的景況,卻少了綺想和情懷,空缺了一角的心始終輕快不起來。
日常生活裡隱藏著更多的沉重。變為單親的我扛下家中生活的擔子,即使喪夫之痛痛徹心扉,日子仍然繼續流轉,我毫無選擇,必須努力撐起一個家。然而,正值叛逆期的孩子管教不易,當孩子與我發生齟齬時,我亂了方寸,不禁揣摩若丈夫還在世,他會扮嚴父或慈父?當老舊的住房接連出現待修繕的瑣事,像是冷氣故障、水龍頭漏水等,我獨自摸索處理,頓失依靠的感覺不時來襲,單身養家的艱辛在在都是考驗。
我不敢再多想未來,只是常在力不從心時懷疑,究竟我能否擔起這擔子獨自走下去?
一天晚上,天花板上嵌著的燈泡不亮了,我拿來梯子要孩子扶穩梯腳,□備自個兒爬上去更換;不料,尚在讀中學的兒子拋下一句:「讓我來吧!」便迅速爬上梯子,取下舊的再旋上新燈泡。扶著梯腳的我,看到孩子這貼心的舉動,方才驚覺兒子近兩年已拔高許多,現在比我高出一個頭,快跟他父親的身高一樣了。
原來我雖然是單身,但並不全然是孤單的。獨舞如我,在台上縱使暫時重心不穩,腳步凌亂,但在幕後仍有許多人為我加油,包括已經先一步下台的我的摯愛。
我好像得到了答案。曾經命運的捉弄,迫使我中斷絕美纏綿的雙人舞,令我在人生舞台上亂了陣腳。但是,走過這些日子,我明瞭到即使必須獨舞,我也可以調整心態,踩著緩慢的步伐,試著跳出不同風格的舞蹈,繼續旋轉。
評審短評
小熊老師(林德俊)
正值精華年歲,卻痛失不敵病魔的伴侶,被迫離開雙人舞。重回單身是現實,但在心理上,要花多少個年頭去「接受」?無法相夫卻依然教子,負荷更重。直到某天驚覺,兒子個頭拔高並開始懂得貼心了,才恍然一悟,自己並非只有一個人。單身不等同孤單,這是作者給自己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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