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小熊,還是白襪?」我問隔壁的陌生人。從芝加哥到丹佛市的長途火車上,在這段十八個小時,一千六百公里的路程中間,臥舖的乘客會在三餐的時間到餐車進食。這個被鐵路公司稱做「加州微風號」的火車從芝加哥開到舊金山,中間經過冰雪覆蓋的高山跟西部的沙漠,景致特殊,是最受歡迎的長途客車之一。
在滿座的情況下,餐車的客人除非是剛好四個人一起,都需要跟別人併桌用餐。如果生命是一場電影,隔壁出現的就會是一個正在尋找生命意義的孤單金髮美女—不過在真實的人生裡,我們的新朋友當然沒有金髮,不是美女,只是一個平凡的中年男子,跟我一樣。
他住在芝加哥,那是一個少數同時擁有美聯、國聯兩支職業棒球隊的城市。城北是歷史悠久的小熊隊,城南是後來才加入的白襪隊。不過,雖然說是後來,也已經是一百多年以前的事情。兩支球隊百年之間的積怨難解,人們說喜歡白襪的球迷都嫌小熊的支持者是根本不在乎棒球的白人醉鬼,小熊球迷也瞧不起白襪隊支持者的平均社經層次低。南北之間的地理關係,加上周邊房價高低的經濟差異,讓居民很難不選邊站。就跟紐約市一樣,曼哈頓島內的有錢居民通常是洋基的球迷,而大都會則是城外新移民的最愛。
來自芝加哥的歐巴馬,就是死忠的白襪球迷。老實說,除了他以外,其實到現在我還沒有聽過一個只喜歡白襪或是小熊的芝加哥人。鄰座的陌生人雖然住在北邊,卻經常跟兒子一起去看白襪的比賽,因為那邊的票價便宜很多。他在波士頓長大,是一個紅襪隊的球迷,卻也希望有一天能夠看到小熊拿到世界大賽冠軍。他也很好奇從華府來的我們,是喜歡國民還是鄰近的金鶯,金鶯去年的成績到底是實力堅強還是運氣太好,然後問起陳偉殷,「現在大聯盟有很多台灣球員吧?」他問,我從王建民、郭泓志、羅嘉仁,數到曾經待在紅襪的林哲瑄。
然後我們開始聊棒球書,他看到我放在餐桌上的「Ball Four」,說那也是他喜歡的棒球書之一。他要我去找談坦帕灣光芒隊的「The Extra 2%」,說那是我們做財務管理的人會喜歡的書。侍者上菜的速度很慢,從前菜、麵包到主菜,還沒有上甜點已經過了一個多小時,我們卻沒有用完的話題。
其實在那一天前,我已經好幾個月沒有力氣再去想棒球的事情了。去年十月那個星期五的晚上,從一局上半起,我們的國民隊就一直占著上風,主場像是一個巨型的派對,棒球場變成了我們一起參加的慶典,酒精、薯條、棉花糖、冰淇淋從攤位迅速地消失,波浪舞此起彼落地交錯,大家互相擊掌跟擁抱,迫不及待要比賽趕緊結束。可是在九局上半,只差一個好球就結束的比賽,分數卻在轉瞬間從領先,追平,到落後,那個從心房上重重被擊了一拳的感覺,到現在想起來還是想哭,我想所有看了經典賽中日大戰的球迷都可以體會。
晚餐終於在花生醬淋巧克力米果之後結束,我們跟陌生人道別。女兒問我們為什麼沒有問互相的名字,「因為如果真的再見面了,我也不會記得他的名字啊。」「真的再見到的話,我會叫他火車上遇到的芝加哥紅襪球迷,他一定會記得的。」我說。因為棒球是我們共同的語言啊。
我知道,有一天,在台灣也會是這樣。
(作者為運動文學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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