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起「新東方」三字,不少台灣抱有留學夢的學子並不陌生,若你曾和托福、GRE等英文考試苦鬥,也許看過「新東方」出版的教材,或聽聞過創辦人俞敏洪寫的經典詞庫「紅寶書」。這間中國最大、在美掛牌上市的民營補教機構,其實是一名農村窮小子,和兩位北大同窗一同胼手胝足,從廢工廠改裝的簡陋教室起頭,一步一腳印才打造成現今的英語教育王國。 俞敏洪、王強、徐小平三名「中國合伙人」的奮鬥故事,在中影集團董事長韓三平的引介下,被香港導演陳可辛改編為電影《海闊天空》,也成了他重返文藝類型的光榮回歸之作。儘管取材自現實中三人的創業軌跡,但本片融入了更多陳可辛的作者觀點,幾乎濃縮了他從影以來關注的所有主題:雙城異地的離散漂泊、時代變遷下無可復返的懷舊和情愛惆悵、理想與生存的價值辯證、陽剛男性關係的柔情與殘酷……。 「改變世界,還是被世界改變?」是電影對角色的深切詰問,也似是陳可辛從影三十年的反覆自我辯證。得自父親陳銅民對電影事業的務實態度,讓陳可辛在揮灑浪漫情懷的同時,永遠帶著幾分現實的理性算計。從香港UFO時期在地化的活潑多元,1997後遠征好萊塢,2000年回歸亞洲籌組Applause Pictures實踐「泛亞合拍片」理念,直到2005年終於北上中國拍《如果.愛》,身兼監製身份的他,用右腦進行藝術創作的同時,左腦中也永遠思考著市場先機,試圖找出華語電影版圖中自己的一席之地。 曾經坦言自己「不愛歌舞類型、也不愛古裝武俠大片」,卻在中國集體追求浮誇的市場氛圍中,不得不被捲入大片的洪流。然而,看似隨波逐流的選擇背後,他卻也總能保有自己的「不變」,在商業大片格局、氣勢磅礡的場面中,注入他一貫對人物情感的細膩刻劃、關係質變的感傷,《海闊天空》亦是如此,精彩的不只是商場上拼搏的雄心壯志、勵志創業神話,更是青春狂放的八○年代印記,以及男人們掩藏在勃發野心下的脆弱和溫柔。 《海闊天空》在中國上片三周即突破五億人民幣票房,也是陳可辛北上中國後最成功的作品。戮力適應中國電影市場的他,在古裝大片《武俠》遭受商業挫敗,卻靠著自己最拿手的「大時代、小人物」題材東山再起。由此觀之,本片不僅是中國經濟崛起後的時代縮影,更是香港導演長征中國市場的曲折隱喻,片中「土鱉」成東青選擇堅守本色,「海歸」孟曉駿汲汲欲投入海外資本市場,變與不變的抉擇,不僅考驗著角色,也似是當今兩岸三地華人導演的持續試煉。 本期《放映週報》有幸專訪陳可辛導演,請他闡述創作的初衷、拍攝的歷程,以及他心中對於所謂「美國夢」價值觀的審慎思辨,此次來台擔任「台北電影獎」評審團主席的他,更分享了對現今台灣電影的精闢觀察與建言。 您同時身兼監製與導演的雙重角色,監製必須預測市場的趨勢、觀眾的喜好,思考後續行銷的環節;作導演則是去拍自己喜歡、有感覺的東西。當初決定拍攝《海闊天空》的動機,是來自於身為「監製」的陳可辛,還是身為「導演」的陳可辛? 陳可辛(以下簡稱陳):都有,身兼監製和導演的雙重身份,就像電影中孟曉駿的這個角色原型,必須實事求是,面對現實,只要你拍商業電影,不管是當導演還是監製,都得從監製的角度來思考商業市場,如果你不面對,終究會有人要你面對。 我比較幸運,幾十年下來拍的都是自己喜歡的東西,它們也都剛好具備市場潛力,回頭看每部片起步的契機,很難黑白分明的說哪個身份促使我去拍這部片,但在中國內地拍了七、八年的古裝大片,《海闊天空》肯定比較貼近我個人的喜好。 據說您當初是主動去尋找中國改革開放下民營企業家崛起的題材,想拍一個中國版的《大國民》(Citizen Kane)? 陳:其實不是指那部戲的內容,而是背後「公民凱恩」的概念,也就是藉一個典型人物的傳記去刻劃整個大時代,以及時代背後的議題、價值觀,和人的變質。我很喜歡「童真的失落」(loss of innocence)的題材,對我而言,所有好看的電影都在談這個東西,人的成長,永遠起始於自己想改變世界,但結果卻被世界改變,尤其《海闊天空》具備了年代的跨度,更適合這個主題。 之前我找過大陸所謂「野蠻生長」年代下第一批民營企業家迅速崛起的故事,當時的中國正如同《大國民》中美國經濟起飛的二○年代,近期的《大亨小傳》(The Great Gatsby)其實也在講同樣的故事。 當初對這個題材抱有希望,但多年下來,卻很難找適合開拍的故事,第一,審批不容易通過,《野蠻生長》書裡談了太多非法的勾當、官商勾結等怪象,這些都不能寫進劇本;第二,談企業創業,涉及了許多專業的細節、商用術語,一般觀眾不容易理解。直到這個關於「新東方」英語教育機構的劇本被提案到我桌上時,我覺得它是另一個更好的作法,但它已不是《大國民》般的個人傳記片,創業發跡也不再那麼重要,而是透過三人的友情,去勾勒那個年代。 (編按:《野蠻生長》為企業家馮侖2007年出版的書籍,描述了三十年以來中國民營企業的轉變與現象,馮侖本人亦於《海闊天空》中客串商界大佬一角。) 最早期的劇本由「新東方」創辦人之一徐小平親自撰寫,這個劇本當初吸引您的地方是什麼?這個故事對於觀眾的吸引力又是? 陳:當初吸引我的不是劇本,而是它背後的原型故事。「新東方」三人的創業過程有友情,有大學的青春時代,有畢業後十幾年的人生起落與情感跌宕,和成長背後喪失純真的唏噓;它的背景是中國二、三十年以來經濟起飛,從無到有的改革開放歷程,加上它是英語學校的故事,表達了在「知識決定命運」觀念興起的八○年代中,人人瘋狂學英文、想去美國深造,進而改變生活的一種社會狀態。 拍留學、教英文的故事,就得讓中國人開口說英文,這件事本身就有滑稽的喜業元素;此外,教英文不只是教語言,更是教你和國際接軌、溝通,去學習一種新的價值觀,因此它不只是個人的故事,更談及國家、社會的變遷:一個封閉了幾十年的國家,突然要和國際接軌,會是什麼模樣?這過程中必然有東、西方思想的分歧,落實在劇本中,便是成東青和孟曉駿這兩個角色之間的矛盾,而這其實也正是中國和美國之間的矛盾。 改編後的劇本發展得很飽滿,幾乎談了我個人想表達的所有主題,甚至包涵了當代中國——乃至於全球華文社會的一種人文狀態,距離「新東方」的原型反而很遙遠。 本片劇本出自香港編劇林愛華、寫過《瘋狂的石頭》的周智勇、新生代編劇張冀三人的手筆,在改編劇本時,三人的分工與工作狀態是? 陳:最初徐小平的劇本和現在的電影完全不一樣,我是透過那個劇本,瞭解到背後「新東方」的故事,進而觸發改編的契機。但在大陸拍戲這麼多年,其實一直找不到溝通無礙、默契良好的編劇,所以還是先回香港找我的御用編劇林愛華,請她在很短的時間內寫出第一稿劇本。 第一稿的結構、角色性格,已經挺接近現在的電影,初稿出來後也才覺得終於可以啟動這個案子,然而為了要「接地氣」(編按:貼近當地的風俗民情),還是得回中國找當地編劇重寫,有了初稿劇本,至少有個評價的基礎,知道彼此合不合,而不只是空講,也才找到適合的編劇人選。 周智勇是懂得服務導演的編劇,他靈活、懂變通,瞭解和導演溝通的技巧;張冀則是新人,這是他第一部電影劇本。周智勇的角色則比較像編劇指導,扮演導演和編劇之間的潤滑劑,而且他本身也是個挺「接地氣」的人,曾經擔任釣魚臺國賓館的服務生,見識過那個年代許多企業大亨未發跡時的生活,能對張冀提供許多自己的經驗和意見,但劇本中的對白、文字,多出自張冀的手筆。.......詳全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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