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洛瓦底江,貫穿緬甸奔流入海,江水灌溉沿岸農田,飽滿了世界米倉;支流伸展為平原動脈,輸送人員與貨物,也是納吉斯風災後重要的救災通道。
小舟馬達聲響徹天際,船夫掌舵從容姿態,碼頭上人們鵠立守候,慈濟志工在漫長航程中漂流與靠岸……
趨車前往礁旦鎮(Kyauktan)碼頭的路上,賴星燦手握方向盤,一副氣定神閒、老神在在的樣子。坐在副駕駛座的是馬來西亞志工張濟玄,後座是同樣來自馬來西亞的志工朱國財。這天要去烏櫻村(U Yin)探訪一些老友。
在距離納吉斯風災侵襲仰光多年之後,這三位師兄重聚,談笑間回味那段充滿甘苦的賑災先遣歲月,彷彿把流失的記憶一一找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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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年五月二日,強烈熱帶氣旋納吉斯狂掃緬甸伊洛瓦底江三角洲沿岸,災情嚴重。最初,緬甸政府不允許外媒進入,外界也不了解實際災況,慈濟第一時間選派具有邦交國身分的馬來西亞志工,加上一位旅居泰國的臺商志工,組成九人賑災團,於五月十日進入仰光市。
當局暫時並未開放外國救援組織進行大規模發放,只允許私人捐獻糧食和物資,或透過寺廟分發。志工與政府救災單位取得聯繫,建立互動窗口;規畫發放或義診的後勤補給,同時在仰光附近災區勘查。
在幾場小規模發放後,六月十四日,終於獲得政府核發許可證,賑災能夠做得更多更深入,當拿到證明的那一刻,很多志工感動得哭了!因為慈濟是當局第一個以公文正式核准,邀請進入重災區參與援助和重建的外國民間救援組織,意義相當重大。
賴星燦是緬甸本地華人,老家在災情最嚴重的南部伊洛瓦底江三角洲納不打(Laputta)地區;災後苦無管道付出,一聽到慈濟賑災團已到緬甸,他主動找到志工住宿處報名加入,並放下所經營的碾米廠工作,全心充當協調、翻譯兼司機。
慈濟為了搶救「世界米倉」緬甸,決定對仰光省礁旦和坤仰公(Kungyangon)兩大產米區,進行大規模的稻種和肥料發放。張濟玄、朱國財長期留守、擔任先遣人員,搭配其他志工在三個月之內完成發放工作。
人數不多,但要達成的任務可不少;與農業部聯繫和溝通,在來自五國的志工團發放前,走訪各村安排人員交通與物資運輸事宜。
張濟玄說,每次從仰光出發,都由賴星燦開車,一小時後到達礁旦碼頭,人員再分別搭船到坤仰公和礁旦鎮的各個村莊。來回一趟最少五小時、最多十一小時,其中待在船上的時間又最久,可說是整日都在河中漂流。
朱國財說,三十二個村落僅四村可依靠陸運,其餘的得搭船前往,還要考慮萬一退潮了,船隻就無法行駛;去了這村後,還要趕赴下一村,每天都像是在跟江水賽跑,「常常落了地後,身體還在搖!」
把援助送到家門口
在發放糧食及義診中,志工得知農民渴望復耕的心情,於是七月初先贈予菲律賓水稻研究所開發的IR50快熟稻種,共一萬六千多包,每包三十公斤,總重達四百一十六點二公噸;七月底至九月,又提供包括硫酸鉀、尿素等肥料,期能改善遭海水倒灌侵蝕的鹽化土質,亦催化稻米的生長速度,讓農民們早日收成,以彌補風災造成的損失。
稻種及肥料數量龐大,受惠村落分散,志工仍堅持直接發放,經驗來自於急難救助時發放白米,有次在唐德鎮(Twanty township)召集好幾村統一到市政廳禮堂領取,前來的村民卻寥寥可數。志工覺得奇怪:「別人做救濟,每人只發給一小瓶牛奶罐的米,我們一下子就給了十公斤,村民們怎麼不來?」
張濟玄、泰國志工李建忠、緬甸志工林彥甫雇船深入村落一探究竟,才發現這趟路實在很費工夫。「搭船來回要五小時,從碼頭走到農村又要一小時,還需付給船家費用,一趟路不便宜,原本就窮苦的他們,怎可能負擔得起?」張濟玄總算明白箇中原因,決定要把貨物直接運到村子。
但這麼一來,志工就更辛苦了。比如出門了,卻發現路或橋斷掉;或是下雨天大塞車,車子卡在中間過不了;去到碼頭,卻沒有卸貨平臺,放塊板子替代,就開始從大貨車卸下稻種或肥料再搬到船上,一直航行到了村子,核查總數無誤後,才算完成發放前置作業。
飢餓時珍貴的一口飯
身為先遣人員,就要有長期漂流在河上的心理準備,船行途中會碰到什麼狀況,難以預料;頂著烈日曝曬或淋成落湯雞,是常有的事,久了也能適應。
有一回,大雨連下七小時,他們坐在船上,除了穿著雨衣還打傘;雨水冰涼,水流湍急,加上漲潮,站在前方操控的船夫只穿著一件單薄背心和籠基(男人穿的筒裙),冷到全身發抖,他們則是嚇出冷汗!
朱國財說,啟程前來緬甸時有過一番掙扎和猶豫,不是怕苦,而是掛心六歲的女兒。但女兒知道他的躊躇時,竟然毫不考慮說:「爸爸,既然師公讓您去,您就應該要去!」她還說,曾讀過一本《因緣果報》的書,如果這段時間她會發生事情,只能說是命中注定,但她希望爸爸不要讓人生有遺憾。
朱國財實在沒想到,才六歲的小孩竟能說出這番道理!他也感謝家人承擔公司的運作,讓他可以連續跑好幾趟,前後達半年之久。
不過,船行望著茫茫汪洋,難免孤寂;尤其是碰到雨季,幾乎整天下雨,那分孤獨和淒涼的感覺就更加強烈。朱國財說,此時唯一的依靠和指引,就是船頭那面慈濟會旗。「看著它迎風搖曳、飄動,就有一分踏實和溫暖。」
有回發放完畢,回程發現河水消退,船隻擱淺,三十位志工只好推船直到大河處才得以開動;還有一次,船夫堅持自己推船就好,朱國財、張濟玄、賴星燦三人就沿著河岸跑。「邊跑邊欣賞風光。我吃了那麼多年的米,從未見過稻子開花、結成稻穗的模樣,那次總算見識到了!」身為都市人的朱國財笑說。
那次去程,賴星燦所戴的帽子不小心飛走了,為了趕行程沒有去撿;回程走在路上,遠遠見到有位農民站在路邊等候,就為了要還他帽子,讓他們感動極了!
鄉下地方缺水缺電,他們自備飲水食糧;一回中午在偏僻村落打開餐盒,準備吃香積飯時,一群孩子圍了過來。未等隨行人員翻譯,朱國財也知風災剛過,可能孩子們家中的稻種都流失或發芽了,不能種也不能吃,應是有一餐沒一餐的,經常餓著肚子吧!儘管經過一上午的勞碌也餓壞了,但他把香積飯分給十幾名孩子吃,每人只能吃上一口。
「看到他們把米飯送進嘴�的那一刻,雖然吃不飽,卻帶點滿足,就讓我感受到飢餓時有一口飯吃是多麼珍貴。」
朱國財感恩有這樣的歷練,自覺對生活不應該要求太多。「過去的我揮霍無度,一餐吃掉一、兩千馬幣是常有的事;現在想想,還真是浪費,也是暴殄天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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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緬甸已有幾年,朱國財惦念著所接觸過的人,去年底重返礁旦鎮的烏櫻村,他有好多人想見,也有好多話想對他們說;但到了現場,他卻有點近鄉情怯,一時語塞,久久吐不出一句話來。
三位先遣人員聚首,同一條水路和陸路,不知走過了多少回;此番再來,才下車走沒幾步路,就有租借電話的老闆認出他們;站在礁旦碼頭等候渡河,又有工頭走過來打招呼,可見他們結的緣很廣。
搭上船隻,往烏櫻村方向航行時,蓋在河中的那間佛寺出現於視線右後方,遠看有點像海市蜃樓那般飄浮不定,實則靜止不動;抬頭仰望,海鳥翱翔盤旋,河岸邊一整排茅草屋也沒變;令人雀躍的是,隱約可見農田稻穗已飽滿垂下,正等待人們收割。
靠岸踏上烏櫻村,張濟玄百感交集:「以前只用幾十支竹竿搭成碼頭,稀稀散散的,有大批志工要來發放,我們就很擔心。現在可好了,應是這附近的村莊最好的、最堅固的碼頭了。」
我們先去拜訪農民烏閔壽,他是最早力行日存一把米,以「米撲滿」救助窮人的創始人之一。去到他家時,一家人正忙著收割;看來這一期收成會很不錯。
這趟他們還想見的人,是烏閔壽的么弟南達溫達(Nanda Wun Tha)法師。在慈濟發放稻種時,法師出力頗多,還號召村民們在收成後回饋稻種,讓慈濟再去幫助別人。法師說,這一世會與哥哥成為家人,是過去生結下的緣。大哥心存好意,日日奉獻的善行值得推廣;會與慈濟人相遇,也是有緣。「聽到三位施主的聲音,就感覺很親切,哪怕距離再遙遠,有緣就能相識。」
或許正如法師所言,過去曾相遇,才會註下此生的緣分。這該說是因緣巧合,還是命中注定,全憑個人去體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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