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取出自己的通信本,翻開密密麻麻的通信欄,毫無保留地將她累積多年的採訪對象資訊,全都給了我……
天外飛來的好運
我從沒遇過比她還要傻、還要笨的女人。
在我沒有皈依三寶前,一度稱呼她為師父;她,是資深媒體人,石靜文。
1979年的春天,我時來運轉,僅以一篇周刊上的外稿,就獲得《民族晚報》王總經理的青睞,讓我當上了無冕之王。在那個報禁森嚴的年代,能夠進入媒體工作,簡直是天外飛來的好運。
當時,靜文剛好被新成立的《民生報》挖角,空下了一個職缺。
我在報社與靜文辦理交接。她很親切,說話速度快如機關槍,交代我該注意的事項。然後,她取出自己的通信本,翻開密密麻麻的通信欄,毫無保留地將她累積多年的採訪對象資訊,全都給了我。我直覺這身高不到一百六的女子有夠憨直,居然如此捨得、如此大器;畢竟,我與她初相識,一點淵源、交情都沒有啊。
跟她熟了後,問她為何如此大方?她不解地反問,這才對啊!難道不是嗎?後來當我在日本離開記者崗位,也效法她,將手邊所有資訊都交代給繼任者時,那位滿臉狐疑的後輩問我,為何這麼傻?換了任何人,包括他自己,都不會這麼呆。我隨口回道,本來就該如此,不是嗎?
是故,論資歷,論才情,論做人處事,尊稱她一聲師父,我心悅誠服。
我在日本工作兼念書的那些年,每次回台休假,熱誠的朋友們老有消化不完的宴請,既然卻之不恭,就開始排班,經常是早飯、中飯、下午茶、晚飯、消夜一、消夜二……每每讓我吃喝到極限,總是兩腿發軟,打著麻花上飛機。
某天午餐,群情激昂,欲罷不能,有人提議當晚消夜連莊,我當然無法說不。時至深夜,眾人總算累了、乏了,我正打算起立道謝,卻發現沒人埋單,這下糗大了!此時,因在報社發稿而晚到的靜文,很有默契地看我一眼,拉了一下我正掏進口袋的手,火速拿出信用卡,大手一揮地付錢了事。多年後,每思及此事,我仍有些惱怒,靜文又以她慣有的迷糊眼神看著我,「有嗎?有這件事嗎?」
我在日本的採訪工作極為繁重,卻因涉世不深,難獲直屬主管的歡心。偶然間得知,主管又擺明了在欺負我,終於按捺不住,遞出辭呈。當晚,我打了越洋電話給靜文,也曾吃過同樣虧的她,立刻邀約我跳槽到她當時服務的另一個報社。我因此堅決婉謝那位主管遲來的疼惜,昂首離開舊巢,覺得這一生從未如此爽氣過。
一路下來,於公於私,靜文一直是我的點燈人。
2003年,我自日本搬遷回台,轉換跑道,投入電視圈;在非常倉促的情況下,必須獨立門戶,製作「點燈」節目。我一通電話給靜文,請她跨刀擔任節目的總策畫,幫我運籌帷幄;她二話不說,挽起袖子就分攤了最重要的工作,協助訓練企畫,修改腳本,有時棘手的人事管理也得插手。
重新整頓再出發
靜文在職場上最為成熟亮眼的巔峰時期,毅然放下一切,甚至賣掉台北的房子,飛到美國洛杉磯,去陪伴正在就讀高中的女兒。既要養家活口,又要奉養二老的靜文,經濟情況一直不是很充裕,飛去美國後,她仍必須努力工作,才能維持自己與女兒的基本生活。
處在那個求職不易的環境裡,靜文受了不少委屈,我到美國去看她,陪同她到華人聚集的商業區,發送她打工賭場的演出海報,她一直興高采烈的,好似有用不完的好體力與好心情,完全看不出她已在食用一些藥物來控制身體發出的警訊。
直到吃了晚飯,喝點小酒後,她才紓解了緊繃的情緒,緩緩道出她所面臨的財務、工作、婚姻等諸多問題。不過,經常在淚眼婆娑的下一秒鐘,她又因為另一件事情而哈哈大笑了起來。我笑她,如果不是她少根筋,換了任何一個人,無論男女,也許早就崩潰投降了。
女兒順利上大學後,她立刻束裝返台,除了年邁的老母親需要關懷照顧,她也得重新整頓,在職場上再次衝刺。適巧,台中市長胡志強連任,遴選她為台中市府的新聞局長,所有的親朋好友都替她額手稱慶,她卻四處謙稱,如果不是好友葉樹姍的舉薦,她是萬萬沒有機會面對事業的新挑戰。
我曾多次進出她在台中市府的辦公室,發現她說話的速度更快,壓力更大。從我的角度來看,她的工作像是一隻貓,蹲在熱爐上,如果換成我,很可能隨時都會驚跳而起,慘叫而逃;但她總是一副啥事都沒的樣子,往往沒有把椅子坐熱,就又衝出辦公室去開會,或接聽記者、議員、長官的電話……等到有空喝一口水了,才發現下一個行程又得跑,根本沒空細聽我要跟她商談的事。
我算是後知後覺了,慢慢地才知道她經手且擘劃許多大案子,其中也包括了李安導演在台中拍攝電影,並籌建台中電影文化特區等等影響大台中未來的規畫。於是,對於她的行動能力重新有所認識,原來這笨女子並不死笨,原來這傻女人並不全傻哪!
如今,卸下公職的她,飛到上海去輔佐晚輩的事業,投入文化創意產業。起初,擔心她報喜不報憂的毛病又犯,於是連同另一位好友鄭羽書,跑到上海去看個究竟。等到實地了解她如魚得水、大展長才的工作狀況,外加下班後被老闆逼到公司樓上的健身房練舉重、跳有氧舞蹈,我和羽書相視一笑,放心了。
祝福這傻女人,笨傻一世之餘,能夠遇上惜她愛她的傻男子,才好笨成一對,傻成一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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