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的造影時代
網路世界,情報能在一瞬間廣為流傳,距離無遠弗屆。當然,消息若是謠言、誤傳,那殺傷力恐怕就更為驚人。2018年底,美國字典網站Dictionary.com所選出的年度關鍵字,即是misinformation,中譯「誤報」,為有意或無意傳播、分享了未經查證、不正確的訊息。因此,「有圖有真相」,已成了現今陳述情報實情的基本要件。
然而,為了達到「有圖有真相」的目的,人類可是花了將近兩百年的努力才得以實現——這裡所謂的「圖」,當然不是用畫的,而是通過科技來記錄的影像。1826年,法國人約瑟夫□尼塞福爾□涅普斯使用了以一種船用防腐瀝青為原料、並通過太陽光的照射、將瀝青固化,所開發而成的「日光蝕刻法」,共花了八小時才完成曝光,拍出了史上第一張照片〈窗外的風景〉,其後,又有1839年的銀版攝影法、1841年的卡羅法、1851年的濕版火棉膠攝影法等,開啟了人類的造影時代。
不過,僅僅留下靜態的照片,並不能滿足人類對真相的追求。1884年,德國保羅□尼普科夫發明了尼普科夫圓盤,盤上鑽有小孔,高速旋轉時以強光照射,掃描被拍攝物,經光電轉換後傳出,接收端再反向處理即能還原影像。這是史上第一個電視成像技術。1925年,蘇格蘭工程師約翰□洛吉□貝爾德整合了前人的技術,研發出第一台黑白電視。
1935年,德國在柏林播送史上最初的電視頻道,世界各國也陸續跟進。1936年,德國以電視轉播了柏林奧運的比賽實況,用了三台高2.2公尺、重50公斤、猶如砲管般的攝影機,有85秒的延遲,技術領先全球,但一般人買不起電視,觀眾並不多,主要是為了宣揚希特勒的政治主張。1937年,英國BBC參考了這項技術,轉播了國王喬治六世的加冕典禮,更開發了最早的一輛SNG車MCR 1。
1963年11月22日,第三十五任美國總統約翰□甘迺迪為了爭取次年連任的機會,與副總統詹森訪問德州達拉斯市,於中午12點30分,遊行車隊在沿途夾道民眾歡迎下,以時速二十公里行經迪利廣場旁的埃爾姆大街時,突然從廣場傳來兩聲槍響,第一發子彈命中甘迺迪的喉部,第二發則打中後腦,使他當場斃命。不過,當時並沒有新聞人員隨行車隊,未直播到犯罪過程,僅有幾名業餘攝影師拍到暗殺畫面。
然而,11月23日,卻剛好碰上日本與美國首次試驗電視訊號的衛星連線,首次直播,原定是甘迺迪的演說,但當時他已遇刺,演說取消;再次連線,則是第一時間收到暗殺案的悲報,引起日本社會的極度關注。針對重大犯罪事件後續發展的全球即時播送,這也是史上首次。
即時的負面效應
1972年2月19日,日本極左派恐怖組織「聯合赤軍」的五名成員,為了躲避警方追捕,逃到長野縣輕井澤町,入侵了當地河合樂器的員工旅館「淺間山莊」,並挾持了待在山莊裡的管理員之妻,與警方展開武裝對峙。
當時,警方判斷歹徒擁有子彈一千發以上,為了人質安全,又必須活捉歹徒,不得躁進。於是,警方只得先切斷山莊供水、投擲催淚彈,找來歹徒家屬喊話,但由於時值寒冬,氣溫低達零下十五度,再加上歹徒遲不屈服,拒絕談判,一逕開槍反擊,使警方陷入苦戰。
至2月28日,警方擔憂人質安危,決定強行突破,調來起重機以鐵球破壞山莊,並施以高壓水柱,再命機動隊員攻入屋內。最後,五名綁匪全數成擒,人質無恙救出,但整個槍戰過程中,也造成了三人死亡、二十七人輕重傷的不幸。這一天,NHK等各大電視台也大舉出動,實況轉播了長達10小時20分鐘的全部過程,收視率89.7%,創下日本電視史的最高紀錄。
1994年6月17日,美國橄欖球星O. J.辛普森涉嫌殺妻,原定當日出面向警方說明,最後卻放了警方鴿子,下午五點,挾持了一個民眾,駕車逃逸。警方立即出動二十多輛警車在高速公路上尾隨,於三小時後逮捕辛普森。當然,媒體沒有放過這個機會,也開了九架直升機追去,美國公開賽、超級杯、NBA總決賽的電視轉播,在那天全都變成配角,據估計,收視率達68%。達美樂披薩也宣稱,當晚業績破紀錄,因觀眾沒時間做晚飯。
不過,新聞過度追求直播、即時影像所帶來的收視率利益,也會帶來負面效應。1997年11月17日,要犯陳進興入侵南非大使館武官宅邸,挾持卓懋祺上校一家人,與警方展開對峙時,諸多媒體搶著打電話給陳進興,想爭得獨家訪問,不但嚴重影響了警方的談判計畫,也使媒體成了犯罪者的發聲工具。
已故的日本推理作家野澤尚,曾在他的江戶川亂步獎作品《虛線的惡意》(1997)裡,深刻地描寫了以影像的剪輯技術來變造真相的悲劇,讀來竟令人感覺猶如當下。《老子》裡也說:「五色令人目盲。」在「有圖有真相」的今日,我們仍應秉持獨立思考,才不會被撩亂的影像給欺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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