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資訊一直進來，我發覺自己如果不知道全台幾千個系所的特色、不知道台灣各行各業的興衰、不了解在大陸工作學生的現況、不熟悉世界經濟的分工，單憑聘書上的主修科目，我根本沒有資格輔導學生面對未來的挑戰……
十年前，剛念完高一的書羽說要去流浪。
「回來後，再接校刊主編吧。」我和她約定，不想錯過這麼棒的人才。
一年後，走過朱天文《古都》中深幽的台北巷弄，待過「耕莘寫作班」光怪陸離的小說世界，書羽回來了。
和生命對話過，被文學紋過身的書羽，不一樣了。但想不到，真正不一樣的，將會是我往後的十年。書羽壯遊歸來，改變了她的青春容顏，也翻天覆地改變了我。原來，學生的歸來，啟動的，是老師的再出發。
當知識板塊變動
那天，她手上拿著一本李崇建的《移動的學校：體制外的學習天空》。「你們兩個很像，老師有空一定要認識他。還有耕莘寫作班的許榮哲老師，口才超好，他們曾經組織過『小說家8P』……」
因此認識了榮哲，後來榮哲代表他的出版社，替我出了第一本書《一萬小時的工程：隱形的天才》，他的夫人小說家李儀婷則擔任這本書的編輯。而儀婷瀟灑不羈的大哥崇建，後來成為我可以把酒言歡的好友。這群一直留在文學現場的朋友，形成強大的星系，慢慢吸引我進入他們的軌道。
「崇建，學校在新詩這一塊一直經營不起來，我想找一位能寫又能講的詩人來演講，有認識的朋友嗎？」在學校對面經營作文班的崇建，成為我文學迷航時的最佳導遊。
「詩人嚴忠政，跟我一樣太平人，我們常在一些文學獎的場子碰面。」崇建從天空垂下一個線頭，我慢慢拉，竟然拉出一片璀璨的文學星圖。
新詩典雅晦澀，被視為貴族文類，幸好忠政帶我進入貴族之國，為我講述其中各種名物、典章，待熟悉後，我終於被允許進入文學廟堂，開始探人情化詩句，最後竟然開啟了得獎、出書、專欄寫作的意外人生。
是的，書羽的流浪，帶回來不只是一朵浪，還有一片海，一片引領我航向其他瑰麗陸塊的大海。
我決定出海，了解要當一個好老師，不能固守在二十年前建好的碉堡，那個由考試階層搭起的封建之城。我們以為學生躲在城牆裡很安全，但是世界知識的板塊變動得太厲害，我城的地基早已鬆動，幾座「古色古香」的碉堡彷彿擺錯了時空。
我決定走出只能保護老師的碉堡，去尋我遍體鱗傷的學生：「告訴我，這個戰場與我當年描述的有何不同？為何你們節節敗退、拋戈卸甲？」
譬如當年畫一手好畫，如今卻正職賣早餐的H，她無奈表示：「台灣人根本就不重視設計的價值，我每天加班，公司卻一個月只給二萬四，想想不如早上賣早餐，晚上教小朋友畫畫，賺的錢還比較多。」
不對的，天縱之才的H應該不止於此，我趕快做更多「延伸閱讀」，才了解2003到2012年間，設計學門畢業生爆增三倍，加上同質性高，薪資因此被市場壓低。問了一些在這個產業做得很好的朋友，才了解若素描的基本功夠強，可以向許多知名的公共雕塑家拜師；如果加強軟體應用能力，還可以成為廣告、電影或電玩需要的動畫師。
閱讀自己的學生
許多資訊一直進來，我發覺自己如果不知道全台幾千個系所的特色、不知道台灣各行各業的興衰、不了解在大陸工作學生的現況、不熟悉世界經濟的分工，單憑聘書上的主修科目，我根本沒有資格輔導學生面對未來的挑戰。
是啊，一個老師要如何用過去二十年學的東西，去給予學生解決未來二十年問題的能力？我開始廣發英雄帖給以前的學生們：「老師想要進一步學習，麻煩介紹你就讀的學校，說明你從事的行業，引導我走進你走過的國家，告訴我過去這幾年你的苦樂悲歡，告訴我關於你和這個世界交錯的故事。」
於是，學生一個個回來，從北歐、香港，從北京、東南亞。離校多年，他們的面容多有不同，有的滿面風霜，有的神采飛揚，但相同的是，他們都帶來這個世界最新的光影，例如剛從德國歸來的L告訴我：「老師最近寫了不少關於德國教育的文章，但有些資料要更新了，因為現在德國學生十一年級時，教師仍可『強力建議』學生未來的三種分流，只是名稱已改變，因為家長不喜歡自己的孩子提早被定位為『技工』，這一點和台灣愈來愈像。還有，我們都說德國人不重視學位是錯的，德國應該是全世界最迷信博士學位的國家，一些高科技公司的高層全是博士。」
學生給的資訊讓人大開眼界，甚至匪夷所思，但我「讀」過他們的故事後，「閱讀脾胃」大開，期待拼湊出更多現世的樣貌。這樣的吸收，竟也壯碩了自己知識的筋骨，讓自己也成了學生與業界的平台，幫他們媒合不少工作機會。
很多同仁會好奇地問我：「為何你這幾年進步這麼快，能告訴我，你都讀些什麼書嗎？」
我很想這樣回答：「去讀你的學生吧！尤其是那些在世界盡頭流浪過的學生，他們的世界是3D立體書，他們的經驗是動人的故事書，他們的語言是我們最該傾聽的有聲書。」
親愛的老師們，在覽盡學院名作之餘，若不想要自外於這世界，別忘了去讀你們的學生。他們每一「本」的第一頁都印著我們的序言，而讀著讀著，我們的生命會繼續與他們的生命江河匯流，交織成彼此的波瀾壯闊！
是的，老師最棒的書，是學生。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