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三點,太陽依舊炙烈,還不是遊船的好時間。 老人抱著雙腿坐在大樹下的矮土牆上,望著恆河。 他的上身穿著一件短袖的白色汗衫,已經非常破舊了,可是和他黝黑的肌膚襯在一塊,那薄衫竟顯出異常的雪白。他的腰間圍著一塊嚴重褪色的紅格子圍腰布,邊緣因為磨擦而抽了線,兩隻皺縮的細腿亮在陽光下,刻劃著歲月與勞苦的線條,雙足因為總是打著赤腳而結了厚皮,形成化石般的灰白色。環抱著膝蓋的手指間,夾著一根自己捲製的細煙草,要不是煙頭上還冒著一縷白煙,我們幾乎就要把他認定是一座雕像了。 老人住在辛迪亞賓館下方的一間土房子裡,那並不是一個理想的住處地點,每年雨季,恆河就要爬上來把他的小土房吞噬掉,直到十一月再還給他一堆廢墟。可是他並不抱怨,想到這塊土地每年都要讓聖潔的恆迦女神擁在懷中好好地洗禮一番,他就感到無上的吉祥。 老人是辛迪亞賓館的船夫,這並不是說他是賓館的職員,領有基本的底薪,而是說他有權利駐紮在這兒接引船客。如果賓館的住客請老板安排遊船,那麼老板就會將客人交給他,可是這樣一來船資自然就要往上提升,因為什麼都沒做只是介紹客人的老板會向他收取佣金。這一點只要是自助旅行者都很清楚,偏偏會住在河邊這種小旅館的清一色都是自助旅行者,因此沒有人會請賓館安排船隻,到頭來老船夫還是得自己頂著大太陽在河邊吆喝客人。 賓館唯一的用處,就是它總算還能提供一個「明確」的地址:如果你要寄信給他,就可以寫「辛迪亞河階 辛迪亞賓館 老船夫收」!只是老人家並不識字,所以連這點用途也顯得多餘了。 船夫的職業和駐紮的地點是代代相傳而且壁壘分明的,每個船伕都有自己專屬的地盤,你不能隨便停在某個人潮洶湧的河階上就開始拉客,因為那樣將會讓自己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你可能會被剝奪掉自己的地盤,甚至掃出自己的種姓──再低的種姓都不會比沒有種姓更為悲慘! 你會受到所有人的唾棄排擠,最後終於再也沒有辦法在這裡生活下去。因此,擁有一個好的地盤──例如達沙蘇瓦美河階──其價值是無法計量的,但是如果你繼承的是一個遠離人潮的荒涼地盤,那也只得認命。辛迪亞河階雖然離主要觀光點遠了些,總也是個大河階,老船伕只要每天從日出拼老命到日落,大概就可以足夠一家溫飽。 我們走下賓館階梯的時候,老船夫稍稍動了一下,並不很積極。現在還不是遊船的好時間,當然也不會是划船的好時間,他大可繼續在樹下吹著涼風,好好享受手上的煙草,可是想到屋子裡等著吃飯的一家人,他還是站了起來。老人家的英語不大靈光,只懂得幾個和工作有關的單字和數字,因此招呼客人的方式非常簡單明快: 「船? 」 「多少錢?」 「六十。」 「一小時?」 「一小時!」 「五十?」 「六十!」 「五十?」 「六十!」 老先生不給講價,我們也就不再堅持,跟著他走下階梯,來到河邊,那兒有二、三條用麻繩綁在一塊兒的木船,看來剛粉刷不久,在陽光下發出亮眼的豔藍色。老人危危顫顫地跨上一條船,解開了繩子,再拉著繩子讓船身儘量靠岸使我們好上船。飄盪在水中的小船搖來晃去,我們幾度以為老人要摔下了,可是他總在驚險中取得不可思議的平衡,連叼在嘴上的煙灰也沒一絲掉下來。 瓦拉那西最著名的風光,大概就是那一片沿著恆河而建、綿延有6.4公里長的Ghat了!Ghat的意思是「登陸點」或「河岸」、「海岸」,在這裡指的是從高聳的河岸山丘頂端向下延伸進入河中的石砌階梯。這些河階連接著塵世和天堂,人們每天從世俗忙碌的都市間,穿過曲折蜿蜒的窄巷來到河邊,走下Ghat河階,進入恆河中沐浴祝禱,用這樣的功德來修築死後解脫升天的道路。 老人握著槳的黝黑手臂用力一盪,船兒便慢慢撥開水面往南方滑去,岸邊的景色就像走馬燈一樣活動了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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