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6月4日 星期二

聯副故事屋/兩份手抄的樂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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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文選 聯副故事屋/兩份手抄的樂譜(上)
無教會的基督徒,愛世界的知識人
人文薈萃 台語詩/路途──予宋澤萊老師
最短篇/豆芽菜

  今日文選

聯副故事屋/兩份手抄的樂譜(上)
沈寧/聯合報

「父親所有的樂譜都被紅衛兵燒毀了。」我說:「這首《華麗幻想曲》,是父親憑著記憶,用手抄寫下來給我練的。」庫拉克大師聽了這話,身體猛然坐直,眼睛睜大,臉色變得通紅,嘴唇抖動著……

我二十歲撞了個大運,二十二歲懂得了人生的悲壯,所有一切都因為我的父親崇拜維尼亞夫斯基。

那天下午,系裡忽然召開全系大會,通知大家抓緊,必須在兩星期時間裡,拿出一台音樂會,接待波蘭小提琴大師庫拉克先生。庫拉克先生當時應邀在日本帝國音樂學院講學兩個月,中央音院請他趁便就近到中國訪問,安排了一個四天長周末。

既然是波蘭音樂家,當然鋼琴系最瘋狂,排了一堆蕭邦獨奏,管弦系也排了兩個協奏曲。可憐弦樂系,整天練的都是孟德爾頌、帕格尼尼,沒想過波蘭人的事,這一急就抓瞎。文革剛過,80年代初,除了蕭邦,中國人不知道波蘭還有其他音樂家。於是才給我這個二年級學生上台機會,我從小練維尼亞夫斯基練了十年,進音院之後,雖然功課表上沒安排,我自己還時常拉,從來沒丟開。

我拉得最熟的,是維尼亞夫斯基作品第二十號《華麗幻想曲》的第一段,雖然只有七八分鐘,可難度很大。系裡同意了,臨時找來譜子,請鋼琴系一個老師給我彈伴奏。我們合練了幾天,庫拉克大師就到了。

平生頭一次穿上燕尾服,到處都不舒服,而且想著台下坐個世界級的小提琴大師,真是又興奮,又緊張,又恐懼,在後台角落裡坐著,渾身發抖,險些誤場。這樣的音樂會,聽眾都是專家,無須報幕,曲子接曲子的往下走,不知不覺就到了我的節目,幸虧伴奏老師叫我,才匆忙趕上台。也因為這麼一匆忙,倒讓我忘記了緊張和害怕。

那是我第一次公開登台演奏,也是我第一次公開演奏維尼亞夫斯基。鋼琴前奏的一分鐘裡,我抽空看了一眼台下,只見正中一個粗大漢子,光頭,黑鬚,西裝口袋的手絹白得發亮,別的什麼也沒看清。鋼琴緩慢下來,我收回精神,開始演奏。頭一個樂句,結束在高把位升G音,父親強調一定要拉得響亮,拍子也要拉足,我覺得自己拉得不錯,想看看台下大師的反應。這一走神,接下來的大段雙弦就拉得不夠好。我再不敢分心,集中精力到演奏上,使出全部本事,最後總算還過得去。演奏完畢,鞠躬的時候,我又朝台下看看,可還是沒有看見庫拉克大師的臉,他一手遮在前額上,蒙住了兩眼。

糟了,我非常沮喪,默默走回後台,有同學過來拍肩膀,我都沒理,坐到角落裡傷心。同宿舍的小柳告訴我,庫拉克大師對我拉這個曲子,反應挺強烈。小柳受我委託,很仔細地觀察大師。鋼琴伴奏剛一起,庫拉克大師的臉就突然僵了,身子坐直起來。小提琴開始之後,庫拉克大師眼睛一直閉著,後來用手蒙住臉。

聽了這個報告,我更加心驚肉跳,再不敢動,整個音樂會完了,我也沒力氣走開。說不定我是自討苦吃,想露臉,結果砸了攤子,拉得太糟,大師一句話,學校就可能把我開除了。我正思來想去,系祕書急匆匆找到我,叫我立刻去系主任辦公室,庫拉克大師有話要問我。

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我硬著頭皮,走進系主任辦公室。副院長,系主任,系副主任,我的導師,另外幾個教授都在,還有一個陪同的翻譯小姐。而正中坐著的,就是庫拉克大師。我才看清,他體格粗大,禿頭光亮,四方臉龐,眼睛不大,兩撇濃鬚頂端上翹,典型的歐洲人模樣。

我抖著嗓子,向老師們問過好,站在屋子當中,低著頭,好像受審。

「別緊張,謝崇維同學,庫拉克大師很關心你,想問你幾個問題,你如實回答就好了。」系主任微笑著說。

翻譯在庫拉克大師耳邊,輕輕地把系主任的話翻譯給大師聽。

我點點頭,抬頭看看對面的大師。他臉色仍舊很嚴肅,並沒有一絲笑意。

「請問,你幾歲開始學琴的?」庫拉克大師通過翻譯問我。

「四歲。」我回答。

庫拉克大師靜默了片刻,他在計算我的學琴年頭,然後又問:「誰是你的老師?」

「我的父親。」我回答。

庫拉克大師點點頭,很理解這個全世界到處相同的音樂家庭故事,說:「你的父親是小提琴家。」

「不,他只業餘拉琴,可是他拉得很好,」我回答,又補充:「我覺得他拉得很好。」

庫拉克大師又點點頭,說:「我能想像,因為他教會你這首《華麗幻想曲》,維尼亞夫斯基的曲子都不容易。」

「對,他很崇拜維尼亞夫斯基,給我起名叫崇維,」我說著,覺得一股淚水湧進眼睛。這麼多年了,庫拉克大師是第一個理解父親的人。我極力控制住自己,繼續說:「他去世之前,教給我這首幻想曲。」

「你的父親去世了?」庫拉克先生匆忙問。

我點點頭,眼淚忍不住,冒出眼眶,抬手用袖口擦擦。

庫拉克大師從自己的上裝口袋裡拿出插著的那方白手絹,欠身遞給我,說:「很對不起,提起你的傷心事,我也很難過。」

我拿他的手絹擦乾眼淚,不好意思地說:「很抱歉,把您的手絹弄髒了,我會洗乾淨了再還給您。」

「你留著吧,我有很多。」他搖搖手,說,「如果你的父親還活著,我一定要拜訪他。」

我喘了口氣,說:「父親是個中學校長,您也許不知道,文革開始的時候,到處的學生都要打校長。父親的左臂被打斷,從此不能再拉琴,那讓他格外痛苦。他的腎也被打壞,又沒能很好治療。他掙扎了十年,到底沒有撐到七六年。」

庫拉克大師說:「我們在歐洲,聽說一些中國的文革,知道那時很混亂。不過你很幸運,父親還能教授你拉琴,而且保存著維尼亞夫斯基的樂譜。」

「沒有,父親所有的樂譜都被紅衛兵燒毀了。」我說:「這首《華麗幻想曲》,是父親憑著記憶,用手抄寫下來給我練的。」

庫拉克大師聽了這話,身體猛然坐直,眼睛睜大,臉色變得通紅,嘴唇抖動著,好半天,才說:「你的父親非常偉大,非常偉大。」

我的眼淚又一次流下,趕緊拿庫拉克大師的手絹再次擦拭。

「我要看看你父親手抄的樂譜,」庫拉克大師說:「我必須親眼看看。」

我點點頭,說:「下次見到您,我一定帶上父親手抄的樂譜。」

副院長抓住這個機會,插話進來說:「對,我們會再次邀請庫拉克大師來我院觀摩。」

庫拉克大師沒有理會副院長的話,問我:「為什麼沒有拉第二段呢?」

「父親只寫了第一段,」我說:「進了音院之後,我找到正式樂譜對照,發現父親手抄的譜子裡有幾處不準確,正在慢慢改。還沒有來得及學第二段,學校功課也多,沒時間。」

庫拉克大師點點頭。

系主任對我的導師說:「我們可以考慮給謝崇維同學安排這個課程,把第二段完成。」

我的導師點點頭。

我聽了很高興,忙說:「庫拉克大師,下次給您演奏,我一定把兩段都拉完。」

庫拉克大師終於微笑一下,說:「我很樂意聽。」

系主任見大師有結束對話的意思,忙說:「我想請庫拉克大師具體指導一下今天謝崇維同學的演奏。」

我也忙說:「如果庫拉克大師能夠點撥一下,我將萬分榮幸。」

庫拉克大師聳聳肩,說:「當然,你才二年級,就算拉得不壞了。不過,拉琴最重要的,並不是技巧,而是感覺。音樂是表達感情的語言,沒有感情,就沒有音樂。我想,如果你對維尼亞夫斯基有更多了解,對波蘭文化有更多了解,這個曲子也就會演奏得更加深刻。另外你知道,有時候,拉得太快,不一定是好事,比如你的跳弓和斷奏,有些模糊,分辨不清楚。看得出來,你學的是俄羅斯握弓法,哦,其實是維尼亞夫斯基握弓法,不過不去說它。你知道,這種握弓法的好處之一,就是能夠把斷奏拉得更完美,你需要好好體會。」

我的導師連連點頭,說:「對,對,我也這樣感覺。」

我說:「謝謝庫拉克大師指點,下次有機會再為大師演奏,我一定會有提高。」

庫拉克大師沒搭我們的話,只顧自己繼續說:「另外,你的跳弓不穩定,你的肘有些向後扯的感覺,所以你的肩膀會緊張,那不好,不可能演奏大段的跳弓。小臂要有向前甩的意思,這也是俄羅斯握弓法的長處,這樣你的肩膀可以放鬆,演奏再長的跳弓都沒有問題。」

我真的服氣了,大師到底是大師。拉跳弓肩膀緊張,我自己知道很久了,導師教授也好像說過,但都找不出原因,現在庫拉克大師幫我解決了。我很興奮,忘記了面前的人,按照大師指點,擺動起手臂。

庫拉克大師笑笑,說:「那可不是一天兩天就可以改正的。」

系主任也笑起來,站起身,說:「好了,今天就到這兒。庫拉克大師行程很緊張,明天要去蘇州和杭州旅遊,然後回日本。」

屋子裡的領導和教授們都站起來,只有庫拉克大師仍舊坐著。我上前兩步,握住大師的手,連聲說:「謝謝您,庫拉克大師,謝謝您。我一定聽您的指導,加倍練習,期待著再為您演奏。」

跟庫拉克大師的第一次會面,就這樣結束了。我保存了庫拉克大師的手絹,上邊繡著他姓名的字母縮寫。每天練習維尼亞夫斯基,我就把這方手絹放在譜架上,好像面對著大師演奏,點滴不敢偷懶。

過了兩個星期,我又被叫到系主任辦公室。系主任高興地遞給我一個大信封,說:「你看看,這是庫拉克大師從日本寄來的。」

我小心翼翼打開封套,抽出裡面一疊五線譜,可是看不懂標題上的外文。

「那是維尼亞夫斯基《華麗幻想曲》第二段樂譜,很美的行板。」系主任說,「記得嗎?上次見面,你說你沒有拉過。庫拉克大師專門寄來給你,上面還做了很多記號。」

我翻動樂譜,果然看見很多鉛筆標號。我太激動了,氣都喘不勻,說不出話。

系主任更笑了,說:「這裡還有一封信,庫拉克大師寫給學校的。」

我接過信,望著系主任,不明白為什麼要把寫給學校的信給我看,而且我根本也看不懂外文。

「庫拉克大師決定要收你做他的學生了。」系主任大聲說。

我驚得幾乎聽不見他的話,怎麼可能﹗庫拉克大師要收我做他的學生?庫拉克大師要收我做他的學生﹗我清醒過來,兩腳跳起來,大喊一聲。

系主任伸出臂膀,握住我的手,說:「恭喜你。」

「謝謝系主任,我,我是不是該給庫拉克大師寫封回信,表示感謝?」

「當然,你寫好了,送到我這裡,」系主任說:「我們翻譯成英文,再寄給庫拉克大師。學校也要給他寫回信,並且告訴他,過兩年,等畢業之後,我們就送你到波蘭去留學深造,然後回音院來教書。」

我一個勁點頭,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作夢都想不到,我這輩子怎麼會撞上如此大運。彷彿騰雲駕霧一般,走出系主任辦公室,手裡捏著庫拉克大師寄給我的樂譜,還有他寫給學校的信。我忽然意識到,都是因為父親,是父親在天之靈,帶給我幸運。我站住腳,仰起頭,朝向天空,默默地說:爸爸,放假回家,我會把庫拉克大師的信埋進你的墓地,永遠陪伴你。爸爸,祝福我,兒子要去波蘭,在維尼亞夫斯基的故鄉學習。

(上)


無教會的基督徒,愛世界的知識人
李敏勇/聯合報

墓誌銘風景22

日本的明治維新,脫亞入歐,經由西化而興盛,基督教信仰也在日本發展,大正時期民主主義、社會思想交織出人道主義關懷。

許多知識分子信仰基督教,信奉民主主義,並深具社會意識,其中,內村鑑三(1861-1930)、新渡戶稻造的知識人身分,以及對福音主義的宣揚、無教會主義的主張和實踐,可以說是日本這個國家的另一種光輝。

內村鑑三是札幌農校(後來的北海道大學)畢業的水產學者,青年時期留學美國,在智障教養院學習,並到神學院進修。回到日本後,先後於東京第一高校英語和歷史教學。但因不對學校舉行的教育敕語奉戴式行最敬禮而被攻擊,引發「不敬事件」,這是1891年的事。不得不離職的內村鑑三,轉而在關西、九州的私校任教,後來又回到東京,以記者和專欄作家,展開新人生。

基督徒、社會主義者、人道主義者,反戰的內村鑑三,歷經困厄,不改其志。1890年代末期,內村鑑三閉門研究《聖經》,並對青年講授《聖經》。在他六十五歲時,創辦英文雜誌Japan Christian Intelligence(《日本基督徒報導》),宣揚福音。追隨內村鑑三的門徒甚多,小說家有島武郎、志賀直哉,作家正宗白鳥等人都是。有些人後來離開內村鑑三,但堅持他精神的人也有許多。著名的經濟學家,以《日本帝國主義下之台灣》批評帝國掠奪的矢內原忠雄,就是其中一位。矢內原忠雄因知識人良心而在戰中被東京帝國大學解職,戰後成為東京大學校長,他的《內村鑑三與我》,也經由郭維租醫師譯為中文在台灣出版。

內村鑑三的思想和實踐,反映了帝國日本的另一個面向,充滿著良心的召喚。死後的他,葬於東京的多磨靈園,安眠其側的有許許多多受到他和新渡戶稻造影響的門生。而內村鑑三的墓園,留下他精神的行句,是以英文銘刻的「I for Japan, Japan for the world, The world for Christ, And All for God.」。

我為日本,

日本為世界,

世界為基督,

而一切為上帝。

──內村鑑三(1861-1930)


  人文薈萃

台語詩/路途──予宋澤萊老師
李長青/聯合報
雲是時間的
飄浪,泅佇天殼
渺渺茫茫

有時落作雨
盪過昨日已經無影
無跡的眠夢

有時鑲作黃昏的
金箔,邊邊角角
攏圍佇台南返來鹿港的路途

●註:2013年1月20日,台文戰線於台中召開年會,會後與宋澤萊老師談及生活與日常,有所感,撰詩以誌之。


最短篇/豆芽菜
蔡仁偉/聯合報
他討厭吃豆芽菜,但她還是炒了一大盤。

「你要做兒子的榜樣啊。」她說。

他只好強迫自己吃了半碗。

之後,她每餐都炒豆芽菜,雖然他還是不愛,但時間久了也就習慣了。

於是他們的婚姻又過了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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