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選手與裁判」座談會紀要
時間:2013年8月31日
主持人:路寒袖
與談評審:何致和、路寒袖、駱以軍、蘇紹連(按姓氏筆畫序)
與談得獎人:徐振輔、吳佳駿、林冠廷、陳昶志、黃書怡、許玄妮、康書恩
列席:宇文正、林德俊
剛開始寫作的模仿是否恰當?
一場午後雷陣雨讓城市變得迷濛,甫得獎的年輕創作者們穿越各自的雨水,因某種緣分而在此祕密會議室相遇。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舉辦至今已十年,在一屆又一屆評審的眼睛裡,那些來自各地的稿件都載著一顆青春的心,不論明朗或憂鬱,它們在字裡行間迴旋、蹬躍,時動時靜,展現舞者獨特的姿態。
本屆評審會格外激烈,不僅小說組首次誕生雙首獎,新詩組也有兩篇作品並列三獎。初次面對前輩作家,得獎同學們難掩羞澀表情,主持人路寒袖肯定大家的努力:「創作不能終止,我們也要向新世代學習!」他請同學們先談談自己的創作經驗與疑惑,再與老師們對話、交流。
徐振輔首先表明自己喜愛自然生態攝影,後來讀了吳明益《蝶道》有如觸電,創作往往不自覺地模仿其敘述方式。他請問宇文正老師:「剛開始寫作的模仿是否恰當?」
宇文正以自己最初創作之經驗為例:「大學時讀完張愛玲〈心經〉,後勁很強,內心波濤洶湧,於是寫下了第一篇小說。在評審會上,有時看見小白先勇、小朱天心、小駱以軍等,我們會知道作者閱讀過前輩的作品,這樣的喜悅其實大於憂慮。」她認為閱讀就像「藥引子」,使入口的中藥能更完整地發揮藥效,即創作必須從廣泛的閱讀中習得各路招數。
駱以軍笑稱自己在高中時就像個文盲,直到快三十歲才開始得文學獎,最初也曾被他人貼上張大春的標籤。他認為寫作是一門哲學,必須與這世界所有強大的語言對抗,如大江健三郎花三年的時間認真閱讀一位作家的作品,之後寫一本長篇小說對這位作者致意。但為何是三年?駱以軍解釋:「若長期閱讀而不實際寫作,就會陷溺。」
吳佳駿和林冠廷聽完兩位老師的分享,皆十分好奇:「我的作品像誰?」
路寒袖幽默笑說:「原來你們擔心自己不像誰!」對於模仿,他認為在新詩創作上更為明顯。蘇紹連接下回答棒:「我二十歲開始寫詩,因接觸《創世紀詩刊》上洛夫、瘂弦、商禽等人的詩作,故有論者將我歸為超現實主義派。」他認為每個人的創作都有「血緣」,與其稱之模仿,不如視為吸收養分;隨著年齡增長,便能逐漸確立自己的呼吸與節奏。
如何使用精準的詞彙?
陳昶志直言自己是雜食性閱讀者,國中開始翻閱詩集,直到實際創作後才感覺困難。他想請問評審:「寫詩該如何開始?修改到怎樣的狀態才算完成?」
蘇紹連說,詩一旦寫下第一句,就像精卵結合,無法掌控它會像父親或母親,故必須適應(或享受)它的未知和變異性;詩裡的線索、隱喻是透過不斷修正而形成的有機體。路寒袖則以自己〈在八卦山遇見賴和〉為例:「這首詩我高中時就想寫了,卻在五十歲左右才完成。詩的火種會有適合點燃自己的時候,不必著急,把當下能夠掌握的題材寫好最重要。」
黃書怡讀完第一名的作品後感覺自卑:「要如何使用精準的詞彙?」
針對文字的使用問題,路寒袖比喻:「不論化妝或素顏,美都是獨一無二的」;並讚賞書怡詩中一段:「他不喜歡鳳仙花/因為它的種子成熟後/會像機關槍一樣」。蘇紹連補充,詩必須有自己的律動與形狀,重要的並非作者蓄養了多少詞藻,而是透過最恰當的語言策略表現內容。
許玄妮在高中讀了夏宇、羅智成與羅毓嘉,似懂非懂,坦言自己鮮少提筆,「若只寫自己的事,會不會很狹隘?」蘇紹連回答,任何作品都是通過自我的思維而產生,若在自己的房間待久了,那就把窗戶打開。駱以軍覺得高中生讀羅智成好厲害:「你們的靈魂裡有某種神祕音頻,要好好珍惜。」
作品「不實用」?
來自高雄的吳佳駿坦言,作品曾被國文老師評為「不實用」,目前只寫過兩篇小說,對於文學仍感生疏,想請教評審該如何掌握寫作資源?
曾任高雄市文化局局長的路寒袖建議,除了閱讀,平時應多關注作家的講演活動,許多文學館也可親身拜訪。何致和說自己以前也曾被父親質疑,「寫作」與「實用」並談本身就是個大哉問。他轉個彎回答,若覺得自己缺乏文學經驗,那就好好過日子,參與社團、交更多朋友,讓生活帶領你創作。
就讀日文系的林冠廷提出小說創作的兩個瓶頸:「總是先想到主題,卻不知該如何架構情節」、「混用語言能否增強作品魅力?」
駱以軍笑說林冠廷太「專業」了,與其急著思考「如何寫小說」這件事,不如敞開心胸,讓自己「讀錯」或「寫錯」。何致和認為當靈感不足時,「前置作業」便十分重要:「小說也不是突然就誕生的。」
路寒袖則舉早期「跨越語言的一代」之台灣作家為例,陳千武、鍾肇政與陳映真等人之作品皆有轉換、鎔鑄語言的嘗試;林亨泰也談過新詩的語言問題,混用不同的語法創作是種挑戰,卻也讓作品饒富變化。他鼓勵在場各位學習多種語言,日後將更能自由揮灑。
詩是什麼?
在花蓮長大的康書恩拋出大哉問:「詩是什麼?」另外他想請教評審,如何在同輩相似的口吻中凸顯自己的聲音?
蘇紹連認為這必須回到「詩的本質」來談:詩是一種距離、一種朦朧的狀態,來自於情感與思想。詩是有聲的,分行與斷句也能是詩意營造的方式。路寒袖補充:「若簡單二分,寫實的屬散文,虛擬的歸小說,這世界看似不需要詩,但詩其實最具顛覆性。現在很多年輕人,他們只做到破壞,卻忘了重建,這樣的作品是不合格的。詩是一種『創造性模糊』,亦是『邀請的善意』,詩人必須在欲言又止的藝術上讓讀者一同參與,使詩中的空白得到填補,而詩人的責任就在於讓讀者完成那份『拼圖』。」
散文的目的與價值為何?
徐振輔接續「文類主體性」的討論:「散文的目的與價值為何?」
宇文正表示散文是最自然、自由度最高的文類,也許有人會為了得獎而虛構,但最終還是得問自己:「為什麼想寫作?」她回憶小時凝視一隻蜈蚣,寫散文就像幫蜈蚣穿上鞋襪,仔細掌握牠的每一隻腳、用心看牠的足跡。文學也是這樣的一種凝視,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將懷抱十年滿滿的祝福,期待在未來迤邐更盛大的青春之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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