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8月24日 星期日

文學相對論/顏忠賢vs陳雪──關於長篇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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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文選 文學相對論/顏忠賢vs陳雪──關於長篇小說
新北市電影節/資本主義的城市與難民
燈,灰石頭(下)
慢慢讀,詩/紹興三記
人文薈萃 最短篇/練習

  今日文選

文學相對論/顏忠賢vs陳雪──關於長篇小說
顏忠賢/聯合報
繁殖出 冗長而寓意不明的寓言故事集……

▎顏忠賢

寫長篇小說不太像寫小說,比較像努力地在挖掘某種不一定挖得到井脈的井洞,或是像努力地在栽種某種不一定會開花的種子……

一如馬奎斯、大江健三郎、魯西迪、薩拉馬戈、米蘭昆德拉……叛家叛黨叛國叛教的叛逆一生所高空彈跳出高難度後空翻出的一本本長篇小說的種種荒唐頑冥;一如德勒茲所宣稱的「小說書寫要自犁滿種種政治歷史意符權力的既有語言中創出另一種語言,不是要完美地表現既有的語言,而是相反地使其窘促、結巴與口吃,且將自己的母語說得像外國話一樣,周旋、衝撞、負載的生命的事件場域意義概念群系列的弔詭荒謬……」

長篇小說,仍不免是這時代最壞但可能也最好、最後端但也可能最前衛、最貧窮但也可能最奢侈,無限怪異也無限華麗卻可能完全無法兌現的焦慮版本吧!其實弔詭荒謬仍還沒有稀釋壞掉到這個失去耐心讀者如�#21313;|時代的完全失語,但往往也只能在某種全面啟動的夢魘幻象的最底層才能將異常偷渡入尋常地……叛逆自這個時代種種生命場域永遠超負載的真實。

長篇小說永遠超負載的真實……是因為太冗長太完全同步於小說家人生及其生活每一塊切片切割地無法閃躲,因此,就像是永遠無法逃離的「全員逃走中」被開地太過分太哭笑不得玩笑的巨大機關陣仗,或像是這裡痛那裡痛但仍然始終無法找到痛因的劫數的在劫難逃,或更像是某種被下咒太惡毒到這一世甚至永世不得超生的惡咒的永劫回歸……

長篇小說彷彿注定要像問卜問了一個一生想逃又絕對逃不了的問題那麼遠離地遠。在厭倦的糾纏一生的人生觀及其光環的落陷的救贖與無法救贖快轉的餘緒,一再回顧過去青春的最後一眸般肉身腐敗的不忍,一再面對凝視未知的未來的虛無空幻無限放大的恐懼……才能在看似無稽地空蕩蕩中重組拼湊自己人生切片可能數百萬片每片都只是很碎裂的碎片,再用最繁複的鑽石鑲嵌工法拋光成六爪八心八箭式的種種瞳術,必然太深刻地注定受苦但也才能更耐心又狠心地下手。

因為寫長篇小說不太像寫小說,比較像努力地在挖掘某種不一定挖得到井脈的井洞,或是像努力地在栽種某種不一定會開花的種子。一如人生永遠還沒心收拾而細節也永遠不夠細膩繁複的煩惱,一如故事找尋說書人的不能不用力又不能太用力的兩難。一如追溯起更古老知識考掘學式的太專研用典概念辯詰或更史料古裝片太大和劇式上百集的恩怨情仇……仍然永遠不是長篇小說最想要找尋的這時代最深困惑的焦慮。

那是什麼在背後驅使長篇小說往井洞裡死命地挖,源於某種人生逃離不了的惡習或內分泌或星座傾向的仍然費解地無法解釋,或是承認就只能像是老沒命在問一些沒法回答的巨大問題的長篇小說更像是背後靈的驅使或催促,努力地找尋這個時代最困惑的提問……迂迴曲折地找尋在某種小說的叛逆……滿懷愧疚背對未來而面對歷史風暴的班雅明式「新天使」般地去回答這時代太多沒法想或沒法問的頑冥問題,太私密或太變態的問題,太巨大或太艱難的問題……

一如病毒的病根發作般地逃不了的,尤其尖銳到「長篇小說變成永遠是泥菩薩過江式」那般困惑地逼問起:對讀者而言,長篇小說一如這時代,到底是退化還是進化,到底是抗憂解還是蠻牛,到底是無限神祕禮物誘惑的烏托邦還是無限鄉愿種種鄉愁的原鄉?因為,長篇小說始終無奈地容納了那麼多情節那麼野心勃勃地迂迴曲折到近乎失控……但仍然也可能只是一部關於「未來已然過去……的這時代還能叛逆什麼」的逼問下所繁殖出卡夫卡審判般冗長而寓意不明的寓言故事集。

即使,長篇小說應該在另一端寓言即預言的鏡面中找到自己鏡像同樣不安的自詡與自疑,或許是逆轉地像德勒茲所宣稱的:「一本關於哲學的書,必得一方面是一種獨特的偵探小說,另一方面則是一種預言式的科幻小說。」

──────────────── VS ─────────────────

書寫的漫長時間裡,什麼事都可能發生

▎陳雪

寫作長篇小說,是小說家對於他所存在的世界,他自己的生命,最尖銳、直接的回應……

大象:
前陣子遇著寫作的長輩,忍不住問我:「該寫寫小說了吧!」我非常吃驚,似乎因為臉書的盛行,加上我這兩年出版的雜文,使得我好像已經不是「小說家」了,但在我自己這邊,世界不是以臉書的方式呈現的,我的生活主要風景跟過去沒有太多不同,我幾乎還是每天都在寫「長篇小說」,每兩個月會完成一個短篇小說,「寫小說」,才是我人生的主要活動。但這些事也不必特別爭辯,一切都等我的長篇完成出版吧……我的另一種心情卻是,寫完這一本,也得寫下一本,這已經不需告白了,我的人生早已選擇了成為這樣的人,生活不是在寫長篇的過程,就是在「準備寫長篇」,我會一直這樣生活,直到死亡來臨。

2002到2012這十年,我交出了《橋上的孩子》《陳春天》《無人知曉的我》《附魔者》《迷宮中的戀人》,而2012到今年,一直都在跟新的長篇搏鬥中。時間真是彈指就過了,許多年來寫長篇時,每一本似乎都伴隨著生命的某件大事,像是背景音樂似地,無論身邊是誰陪伴,無論生命裡發生多少事,無論搬到什麼地方住,唯一不改的景觀,總是自己對著電腦寫長篇的景象。

即使已經完成一定數量的長篇,在每本小說之間,也盡可能地擴張、伸展、壯大自己,一次一次地盡可能突破,但我還是無法說清楚「長篇小說」是什麼,這是連我自己至今都還在思索,還在碰撞、觸摸,會在自己的寫作,與被某本書震驚之後,發現新的邊界,以及又被跨越了的極限。這幾年光是波拉尼奧的《2666》《狂野追尋》就把我整個對長篇的看法又彈開了幾萬光年。

長篇小說可以是一個完整的世界,即使它僅有破碎的故事,它可以是一個活生生的有機體,會在完成之後繼續自我生長。它可以容納一座城市,一個部族,一整個時代,一個宇宙,因為篇幅的無限拉長,它把小說家亟欲實現的事物,無法簡單歸納、不能被三言兩語交代的,在幾乎無邊際的幅度裡,透過那樣的展開,小說家也看到自己的極限,感受到腦力的耗竭、拉扯,想像力奔馳與收束,體驗到長篇小說足以令人敬畏的力量,你必須曠日廢時、經年累月地寫,你必須跨越一個又一個寫作上的難題,你得面對每一個小說在轉彎、跨幅時的衝擊,你得讀更多書,經驗更多事物,不斷讓自己升級,因為你的所有一切都會反映在你的作品裡,你是個如何的人,就會寫出怎樣的長篇。

長篇與短篇的差別不是字數增加,也不是時間拉長,而是這時間與空間加乘造成的質與量的爆炸,長篇小說本身要求作者的,就是準備一個「足以承擔那樣巨大篇幅的內容」,你還得建構一個有能力將這些內容與篇幅架構起來的「結構」,內容、題材、結構都有了,找到你自己的文體了,最大問題仍然是把它寫出來這個過程,在書寫的漫長時間裡,什麼事都可能發生,而這些事,都足以改變你的小說,而最終,只有到小說完成時,你才真正知道自己完成了什麼。一次長篇的完成,總是會將作者帶到一個小說開始之前未曾到達的境地,你會在一個作品完成(或沒有真正完成)的過程裡,發現自己的缺陷、看到自己的弱點,甚至看見你自己的整個生命出了什麼問題,發生了什麼事,寫作長篇小說,是小說家對於他所存在的世界,他自己的生命,最尖銳、直接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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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文學相對論》預告

蔡珠兒VS楊索敬請期待!


新北市電影節/資本主義的城市與難民
臥斧/聯合報

【資本主義的城市,資本主義的難民─關於「東京難民」】

「別給錢。我們繳稅,就是要政府照顧他們。」

約莫廿年前,我在加州柏克萊大學參加暑假課程。美國種種似乎早已透過電影、影集、小說和跨國企業商標而顯得熟悉,但真在那裡生活,卻發現有些現象與自己的想像不同。其中之一,就是蹲在路旁,搖著空可樂杯索討零錢的遊民。在某次課堂的討論中,我向老師問起這事,老師給了這樣一句聽起來合理的回答。

往後幾年,我在不同國家不同城市的不同街頭,都見過遊民。

城市裡的遊民並不罕見。在我讀過的一些報導和訪談當中,我知道部分遊民其實是自願選擇這種生活形態的,但有更大比例的遊民之所以成為遊民,只是被種種因由沖刷到社會底層,而這些因由,並不見得是「非遊民階級」理所當然的不思上進、不想工作之類認定。

《東京難民》講述的就是其中一種情境。

這部由佐佐部清執導的電影,改編自日本作家福澤澈三的同名原著。故事講述中村蒼飾演的大三學生時枝修,某日上學時發現自己居然已經因為欠繳學費而被開除,接著物業公司也要收回他的租賃住處。時枝回老家尋找父親,發現家裡已被查封,父親不知去向,連亡妻的靈位都沒帶走。時枝開始在廿四小時營業的網咖過夜、打零工、參加醫院的藥物實驗,當了夜店裡的男公關,又因助人而捲入麻煩,開始逃亡……時枝沒有差到極點的運氣或爛到谷底的個性,片中讓他在半年內從普通大學生變成河邊流浪漢的原因,就是一個字:

錢。

沒有錢,就沒有繼續受教育的權利、沒有可以居住的空間、沒有保持健康的可能、沒有被人正眼看待的地位。資本主義愈是高漲、生活樣貌愈是多元的都市,愈有可能凸顯這個荒謬的情況。不管是睡覺時連腿都無法伸直的網咖難民(石田衣良的《非正規反抗軍》一書中,也提到了東京池袋的這種階級),還是髮型時尚全身名牌的男公關,都在為錢苦苦掙扎;因為在這樣的社會結構當中,沒有錢,就活不下去。

這是一曲資本主義結構中的階級悲歌。

每個人都明白錢買不到所有東西,但在許多時候,錢又似乎什麼都辦得到──或者,因為錢的緣故,很多「錢買不到的東西」,其實會被一一地捨棄:捨棄尊嚴、捨棄愛情、捨棄夢想,甚至捨棄自己。時枝生活歪斜的開始,就是因為錢,而這個歪斜的過程啟動之後,就是無法停止或逆轉的向下失控。付出與收入不成正比,技術與努力也不是回饋的保證,更可怕的是,身處這類階級當中的角色,沒有翻身的機會、沒有顛覆的力量,最有可能為自己謀利的方式,就是壓榨其他角色,用別人的不幸支撐自己多走一小段路。

老師當年的合理答覆,其實只是一種中產階級眼中的理所當然。

《東京難民》的劇末,時枝終於重新認識自己、決定今後的方向。以角色個人而言,這當然是個重要的再生起點,但對於整部電影當中揭露的不公現況,並沒有直接的撼動能力。像時枝一樣,我們都該找到自己如何繼續人生的姿態;但在看完電影、回到現實的時候,我們也該用更多不同的角度,來看待、思索,甚至設法動搖資本社會中的階級問題。

因為不止東京有難民,台北也有;時枝可能變成難民,我們也是。


燈,灰石頭(下)
蘇語柔(新竹女中三年級)/聯合報
【第11屆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 短篇小說三獎】

那天以後的放學時段,一個中年男子取代了東門的身影,在長椅上坐著。只有極少的時候,他會朝進入店裡的客人望一眼。當我走過那道門的時候,我不敢回過頭和他對視。

沒有人會注意到他的視線。

也許是因為看到了二十號的那個人去了學姊的店讓我嚇了一跳,看著他走進去,不到五分鐘便走出來,帶著一臉冷冰冰的空虛,好像周圍的空氣全部破碎,鋒利的碎片一個一個打在蹣跚的腳上、粗糙的手臂上、委靡的肩上以及疲憊的臉上,我想起了弟弟妹妹在溪裡撿回家彩繪的石頭,那兩塊石頭還放在家裡,在鬧鐘的左邊,房間的床頭櫃上。連我自己都想不起前往家的路線,雙腿卻依然記得那些遺忘了許多日子的斑馬線、紅綠燈和小巷弄。

打開家門的前一秒,忽然有一個錯覺──是不是有這麼一個可能──潛意識裡的記憶錯位了:眼前的鋁門與腳下的腳踏墊看起來是那麼的陌生,握在手裡的門把沒有溫度,房子裡的日光燈太刺眼,枯黃的黃金葛不該擺在玄關的櫃子上。我衝進房間,把石頭塞進懷裡,正要穿鞋離開的時候,還是碰上了那個女人。

「雪邱?」她的眼裡藏不住訝異,她隨即鎮定下來說:「我煮了晚餐,你吃嗎?」

「你爸爸要出差,所以平平跟小安這個周末會來這裡住。你會回來吧?」

她不是一個差勁的母親。

「你們兄弟姊妹很久沒見,你知道他們很想你,你應該也想他們吧?」

「星期六我會帶他們去……」

我和她之間沒有語言。關上門的瞬間我更加的確信。握在手裡的門把像長了刺,驅使我離開。街道上的霓虹燈讓我睜不開眼,汽車馳騁的喧囂讓我的耳朵不停打顫,人們說話的聲音全都黏在一塊。我吃力地移動腳步,靠在書店的鐵捲門上休息。一旁的人正在撥弄圍巾。東門的手指在藍白圍巾上的流蘇之間梳個不停。

「是你啊?」他瞥了我一眼,右手持續玩弄著圍巾,腕上的錶好像換了一支。

「上一支壞了,他們就給了我一個新的。我想我很快就會砸爛它吧。」他拉起圍巾的一端凝視,好一陣子才開口說話:「這個……看起來很暖和吧?」

一台接著一台車行駛而過,車燈照亮騎樓的每一瞬間,宛如幻燈片一般,我一次又一次清楚地看見東門的臉,就像門把一樣沒有溫度,還長了刺。可在他盯著藍白圍巾的剎那,他的臉頰上燃起了些微的紅暈。如同幻燈片一樣,瞬間的抽離,他的臉再一次沒有了溫度,再多的車子路過,再多的燈光掠過,那張臉是以前坐在長椅上的他,像霓虹燈,也像車子的喧囂。我撇過頭不再看他一眼。

「我託人給你的手機呢?」

他笑了笑說:「沒有辦卡可不能打電話,我算是白給你了。不過,以後總會有用上的時候。到時候可別忘了。」

不久之後,我們道了別,一台黑色的車子載著東門緩緩駛去。

據說很久很久以前,一艘開了數十年的老漁船上,一個老漁夫把腰間的海貝給了一個離鄉出海不久的小漁夫,告訴他,只要把貝殼放在耳旁,閉上眼睛細聽,就可以聽見曾在夢中出現過一次又一次的家外的那片海洋,聽見海裡的白浪捲起浪花的脆響。

冬天起風的日子很不好受,時間快要到了十一點,人潮也漸漸散去。我倚著鐵捲門,把東門給我的手機放在耳邊,閉上雙眼,凝神聆聽。

房間裡撒著大小不一的色紙。坐在地上的Alexan一見我回來便對我招手說:「阿季,幫我摺紙鶴,要一百隻。」

地上的色紙大概不到一百張。我和他的摺紙技術都不好,每一隻紙鶴看起來都像《勞孔群像》一樣,斬斷了枝幹,極盡的扭曲。這些紙鶴不知道是對誰的悼念,這種思念有一天會全部枯竭,丟進焚化爐裡燒個乾淨。

「今晚不點蠟燭,免得那火把這些全燒了。」Alexan沉默了片刻,告訴我:「外面的路燈很亮,也會照進來。一切都會沒事的。」他的口氣像極了我曾經用來安慰弟弟妹妹的口吻。我揉爛了手中摺到一半的紙鶴,把周遭的紙鶴和色紙全掃到一旁,空出一個睡覺的位置,罩起大衣,正想從口袋摸出一塊石頭,餘光瞄到了那些燒得差不多的生日蠟燭,心裡便作了罷。

二十號的房子裡好像處理掉了一些雜物,整體來看還是亂七八糟。在一疊疊傳單和廢紙之中,居然出現了一些畸形的紙鶴,其中的幾個還是我摺的。我把口袋裡藏青色和水藍色的石頭拿出來,些許的陽光灑在石頭上,像星辰一樣閃爍,房間霎時幻化成了幽深的宇宙。有人說,星星掛在天上,原來就只是為了在浩瀚的宇宙裡留下一點點的光。

最後留下了藏青色的石頭擺在茶几上。我在那個房間裡待了太久,在大樓的樓梯口碰上了住在二十號的那個人。

有一天鑰匙再也插不進二十號的鑰匙孔裡,不遠處又有一個老頭子在看。我從口袋裡取出手機,聽話筒在耳朵旁擺好,通話孔緊貼嘴角,說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好像被人邀約了一般,笑著打算離開,前往哪家PUB,和哪個男人女人約在MOTEL,又或者和幾個看起來和我差不多的傢伙群聚在一起抽菸喝酒,和幾個跟我差不多的在一起打屁蹺課幹架,幾個差不多的在一起飆車盜竊恐嚇勒索搶劫,不是無所事事,就是惹是生非──

我只記著那是一個老男人,有著滿臉的皺紋和略拱的背脊。我和他對彼此都一無所知。

垂著頭漫無目的地走,街上不認識的人們頻頻與我擦肩而過。世界隨時都在被人支解,用話語,用眼色,用思想,用偏見。沒有人願意被迫改變。那些從來都不該說出口的事,揚起,然後消散,一次,再一次……不論是誰都無法倖免。

黃昏看起來比蠟燭的火光還要脆弱,夕陽漸漸隱沒在山群裡,也不驚天動地,咚──的一聲便熄滅了。

那個中年男子仍舊在麵店外的長椅上日復一日地坐著。我在他旁邊的空位坐下,雙手摩擦著僅剩的水藍色石頭,每一口呼吸都在冷空氣裡凝成一縷素白的煙。

「好冷。」

「嗯。」

「會下雪嗎?」

「不會。」

身旁的中年男子的聲音很沉穩,回答很簡練。冬天起風的日子很難熬,兩隻手凍得像是血管結了一層厚實的白霜。平安夜的夜晚,二十號那家有燈光從窗戶透了出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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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讀,詩/紹興三記
楊渡/聯合報
1故鄉──致魯迅

故鄉已經變好了,
有錢人和有閒人多了起來
咸亨酒店闊氣得厲害,
一條街都是他的連鎖店。
三味書屋可熱鬧了,
烏篷船等著看客去遊河,
你最討厭的那一隻貓還在,
它變成銅雕的眼睛,
還閃著賊樣的綠光,
偷瞧著你不朽的童年。

故鄉因為你,
一切都變好了。
小說裡的每一個悲哀,
都能賣上個好價錢。
荒涼孤獨的百草園,
孔乙己的茴香豆,
酒樓上的油豆腐,
來一壺黃酒會遺忘得更舒服。

只有潤土不見了,
聽說他去了深圳打工,
在一家鞋廠做模組。
日子真的變好了,
潤土都穿上了新鞋。
每年他會回來一次,
在農曆的春節。
帶回攢下的那一點錢,
好讓故鄉的孩子去上學。

2沈園──致放翁

千年之後,
你所惦念的家園,
已經滅亡了好幾個朝代,
又重生了幾個新的政權,
這些都沒有磨滅,
你對一個背影的思念。
握過的那一雙酥手,
早已化成了柔細的春泥,
當微風吹動荷花的夏日清晨,
它依舊徘徊,
在你詩句的墨跡旁邊。
每一粒飛塵,都是她的精靈,
在陽光中飛舞,
輕輕晶瑩。

3蘭亭 ──致王羲之

剎那間,天地都沉靜了。
春水冰涼,流過你腳邊,
草葉歡欣,滿天的飛鷹,
水滴跳躍,流轉著酒杯
優美的弧線在宇宙迴旋。

你微微醉了,
有人拿來紙和筆,
請你為這歡聚作序,
你瞇著眼睛,心飄得更遠了,
在時空之外,
看著眼前的歡聲詩句,
這春天啊,快樂得這麼放肆,
這葉子啊,都含著幾分酒意。

而春水洗過的青春的眼睛,
柳絮迷戀過的唇上的低語,
都只是時間的一片風景,
生命是這水中的一杯流觴,
你是飛翔的一片花羽,
上天只給了你片刻的歡聚,
轉眼戰火就要燃燒,
瘟疫要吞滅所有的生靈。

其實你早已預見,
我們現在的相遇,
其實你早已聽見,
一千年後的嘆息。
我們的繁華你早已看盡。
我們的虛無你早已經歷,
這世間,
只是一場未散的筵席,
這世間,
我們還在迴旋飄盪,
一如那一年春天,
蘭亭溪邊的一杯流觴。


  人文薈萃

最短篇/練習
林瑞麟/聯合報
他們擠在一張單人床上,他端詳著她,想著自己為何如此為她耽溺。她恰好在這一刻甦醒,四目相交。她打了個冷顫,高度的音頻,穿透他的耳膜,寒意席捲全身。他也慌了,兩人彈坐起來。

說好的,不合就分手。在窄仄的床上,兩人緊挨著。「你眼睛張那麼大幹嘛?」她說。「我才張開眼,就被你嚇到……」他想著,「我忽然想到卡費沒交。」然後說。「是嗎?」她忖度,「我夢到我的狗和外面的狗私奔了,好可怕。」兩人噗嗤一笑。可怕的是,他上床前不洗澡,熱得要死她堅持不開冷氣,還有一堆,很討厭,但他們都沒說。

定神之後,他擁著她,輕撫她的背,探索她的全身。真正可怕的是,之後他們各自交往的對象,或多或少都有類似的問題,可他們都沒當回事。


  訊息公告
誰A走全民500億血汗錢
8月12日下午,金管會正式接管虧損嚴重的國寶人壽與幸福人壽,近500億元財務黑洞,由全民買單。到底誰該為這次事件負責?經深入追查,幕後的主事者一一浮現。

韓良露:慢食慢城的Bra
Bra一家普通的旅館,能做出有感覺的菜餚,靠的絕不只是經營管理,而是來自真實生活的用心,是根源於日常的平凡,不是打高空的什麼什麼理論或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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