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握住一把沙,張開手掌向上,那乾沙逐結成線流,打從指縫間、手掌邊緣墜落,最後掌上空無一物。 現在我的稿紙前面擱了一個玻璃沙漏,是某位女生所贈,〝父親要我買一個沙漏,放在書桌上〞,她說:〝于是我買了兩個–這個送給您!〞 這是兩端相稱的透明桃形,底邊的那端填著約兩公分厚的沙,那細沙總體看呈白色,但仔細看去,實際含有少量的赤褐、乃至黑色沙粒,甚且有部份還閃燦光點,使那沙的組成富有層次感。 我將之倒過來放,于是沙子便自盛滿的上端通過相連的、極細小的孔洞,流向下端。由于極速的聚流,落沙形一股細線連綿不斷。先是在空洞的底部造成一個環形–落沙在跌落的頃間,自動彈跳到封閉玻璃的四周去,均勻的噴灑成環狀。 細沙繼續無聲無息的落下,那沙之環中間的空洞漸漸縮小乃至封閉,至此玻璃有了一層薄薄舖底(時間大約用了卅二秒)。 因為底子不再光滑,落沙不會彈開,于是在落沙細注的下方堆積,漸成小丘。當然丘頂之沙不斷崩落,那丘堆的圓周即向四周擴大起來。 我看到沙漏上端的平面由于沙粒繼續流失,而在圓周中心凹陷,彷彿與其下的凸丘形成相反之形。 沙之柱並不因為上端沙漸少而有所變化,依然急急集注成線,這調沙線且如前那樣微微、不易覺察的搖擺,然後嘎然而止–此時上端已完全漏空。整個過程為十五分鐘。 這是一個十五分鐘的計時器,我不知道它能用在什麼場合;送贈者的父親將如何利用它,對我而言,此沙漏的唯一用途是為〝注視〞。 不久前我們家人去匈牙利旅行,在布達佩斯市民公園見到一個巨無霸沙漏,係紅褐色大理石彫切成,約直徑五米厚五十公分的圓石塊,中間有玻璃部份嵌進上下對稱的沙漏,兩個三角形以厚玻璃顯現內中之沙,上方之沙不斷注入下方。他們告說:全部注畢正好一年,每年元旦,由特殊的機械將大沙漏翻轉,從新開始漏。 當我整理日常手繪的速寫,將之另貼成冊的時候,總喜歡在頁首寫幾句,以概括其時重閱紛雜畫面的感覺。有一冊我寫著: 「我畫著,時間從手邊流逝,畫中的我們和你們,遂成為彼此的影子。」 這彷彿是說:握筆的手雖然迅快的產生線跡,意圖在紙上留下有所感想的現場,然而,殊不知時間這東西,卻也還是從手邊悄悄溜走,毫無佇留,一如恆古以來它的常性。 |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