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老夫子論孝道,說「色難」是最高境界;還反問「有事,弟子服其勞,有酒食,先生饌」,就算是孝了嗎?在現代,質疑「有事弟子服其勞」算不算孝順,可以另有新解。
近年老人照顧的新思潮是「預防照護」。在老人失能之前,以適量的勞動及運動保持長者的肌力與能量;或在失能初期,盡量讓長者一切自己來,藉由復健及生活中的每一個小動作,來恢復肌力、回復對生活的掌控感,甚至「找回失去的自理能力」。
所以,「有事,弟子不服其勞」,讓老人多勞其筋骨,只在旁安全性看視,這是現代安老的新孝道。
日本「夢之湖」日照中心稱這樣的理念為「減法照顧」。照顧老人,不再是凡事代勞;而是儘可能將餵飯、端茶、推輪椅代步的照顧減到最少。介護(長照)宣言寫著:「絕對不剝奪您可以自理的能力」。
這樣的新思維衝擊著我們的傳統孝道觀念。「減法照顧」、「預防照護」理念剛在台灣萌芽,可以想見,這樣的理想不論在個人家族間、在照養機構間,都可能遭受阻力。
例子之一,推廣北歐照護經驗的台大教授劉毓秀在雜誌專訪中,她述說如何讓身子還硬朗的父母凡事自己來,諸如出門買菜、就醫,不在家當「宅老」,增加社會刺激與連結之外,也強化肌力。但看到九旬劉爸爸還自己到超市買米,社區管理員忍不住打電話指責她「你太不孝啦」。
劉毓秀樂於細數自己的「不孝」。她認為,「提供父母保存生活技能與體力不退化」的照顧,才是現代新孝道。
當人類生命已達到歷史上最長壽的高峰,我們願意多出來的生命,是保有自主、自尊的老年吧;而不是纏綿病榻,靠著醫療及密集人力照護所堆疊出的「失能長壽」。對「活著」這件事的反省、對老年的生活品質與自主意識重於「安全」、「死亡率」的再思考,也重新形塑了照護機構的面貌。
美國醫師、作家葛文德寫道,傳統的養老院是由醫療出發,衡量的指標是「不讓老人得褥瘡和體重減輕」;但這些應是手段,而不是目的;當老人有了整齊畫一、安全無虞的「全控照護」,卻失去了「生活」。
我們常忘了老人對人生諸事的輕重緩急和價值觀,也有自己的堅持。我們以為所有的老人只有一個身分:「老人」,忘了他們是不同的個體,需要不同的起床時間、不同的對待方式。
「夢之湖」社長藤原茂有極好的提醒:每位長者都是獨特的,照顧者應激發長者的動能,讓他們發揮原有能力,而非事事代勞。所以,在日照中心的長者有自訂的生活課表、有各自要負擔的任務。
在他看來,台灣的照顧機構都很「標準」。這話說得委婉,非常日本。代為推究原因,在追求經營效率、人力緊縮的照顧機構,「個人化的照顧」是難以達成的理想;即使機構有心,也要受到評鑑者「安全性」的質疑。
更大的難處是,家屬希望花錢送老人安養,得到的應是無微不至的「照顧」,而非邁著小步、還得當機構裡端盤的廚工吧?在「新孝道」尚未翻轉的時日,「減法照顧」還會有極多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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