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我仍以為擁有壯大的夢想,比獲得小確幸更快樂……
有一回和年輕人聊起大力水手和菠菜罐頭,我訝異地發現對方完全不知道我說的這一齣卡通片,不知道卜派,不知道他的女朋友奧莉薇,當然也不知道具有神奇力量的菠菜罐頭。我心裡突然出現一個念頭,從小看不同卡通片成長的我們與他們,是不是可能因此具備不同的價值與人生觀?
好比,當我說從我有記憶起,家裡就有電視機和冰箱,比我年輕的人大概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涵,現在的小孩說不定以為這些家電打從有人類就存在了,不,他們可能根本不在意電視何時出現的,因為他們不看,他們寧願看手機,這就是世代差異。但是從小看電視卻使得我們和四年級生有些不同,除了大力水手,陪伴度過童年的還有太空飛鼠,迪士尼卡通播映結束時的城堡畫面曾經讓我對迪士尼樂園心生嚮往,至今仍記得拿著仙女棒的小仙女和漫天煙花。年紀稍大一些,卡通由美系轉向日系,為了準時收看《科學小飛俠》和《小甜甜》,學校下課立刻回家,不願在路上耽擱,大明糾結的身世,酷帥的個性;小甜甜波折的遭遇,天真的情感;都曾經是我們討論的話題。
和電視有關的還有一項重要的記憶,那就是棒球轉播,金龍少棒隊民國五十八年夏天在美國威廉波特舉辦的世界少棒錦標賽中,以五A比零擊敗美國西區代表隊獲得冠軍,紅葉隊就更早了,夜裡看棒球轉播成了特殊的記憶,那時還沒上學的我其實看不懂球賽,但是從爸爸媽媽身上感受到一種興奮的氣息,尤其金龍隊是台中的隊伍,於是我也堅持要叫我起來看球賽,其實只是醒來吃了許多媽媽準備的零食就又睡了,以致多年後我也弄不清那許多個睡著了又強忍瞌睡堅持起來的深夜,究竟是為了看球賽,吃零食,還是那種全民同心的熱烈氣氛。威廉波特少棒賽也許只是屬於小朋友遊戲性質的棒球賽,卻在台灣掀起棒球熱,當大家在電視轉播中看到美國小球員因為輸球而抹淚時,一種壓抑後揚眉吐氣的快感油然而生。隨後幾年,七虎、巨人、立德等少棒隊陸續進軍威廉波特,我的整個小學時代男孩們的暑假都在打棒球中度過。
大學畢業後進入報社工作,有一位同期的男記者某日忽然被調去跑職棒,他非常慌張,大家都不解,有些人覺得跑職棒是報社裡最爽的工作,後來我們發現他竟然連基本的棒球規則都不知道,怎麼可能?他是怎麼長大的,全台灣的五年級生都知道吧,謎底揭曉了,他在馬來西亞長大,讀大學時才回台灣,他沒有我們有的共同記憶,喜歡足球勝過棒球。後來到台東玩,和丈夫同遊紅葉少棒隊紀念館,對於球隊的種種往事,我們有說不完的話題,那共同的記憶已經成為我們人生的一部分。所以當2008年八月《聯合報》的一篇社論以「台灣警醒!棒球輸大陸與陳水扁洗錢」為題,寫道:「八月十五日午後,台北上空雷電交加。在北京,台灣棒球隊以七比八輸給中國隊;在台北,陳水扁因涉及國際洗錢醜聞,宣布退出民進黨。新聞界用『國殤』形容輸球,用『國恥』形容洗錢。」文中指出棒球與民主是台灣人最感自豪的兩大元素,也是台灣主體意識的支柱;台灣人完全明白這是一種什麼感覺,因為我們有共同記憶,而共同記憶是一種不需要太多言語即可以快速傳達建立的情感基礎。
五十年代出生,六十年代成長,七十年代進入社會的五年級生,正遇上台灣經濟成長的年代,雖然在國際上外交受挫,但是藝術文化仍蓬勃發展,所以我們敢有夢想。
當然,並不是說家裡有電視,我們就只看電視節目。閱讀書籍在當時除了增加知識,還是重要的消遣,報紙更是那個年代重要的信息來源,家裡長期訂兩份報紙,讀小學低年級時,還多訂了一份《國語日報》,為了提高閱讀能力。很快的,上了三年級後,我更喜歡報紙副刊,《國語日報》便停訂了,還有《皇冠雜誌》上瓊瑤的小說,早期的《一簾幽夢》、《心有千千結》、《在水一方》統統沒錯過,有些同學家裡不讓看瓊瑤,我媽媽不但不禁止,從我小學到高中,瓊瑤的電影都是我們母女結伴一起去看的,女主角從甄珍變成了林青霞,那些不願意孩子看瓊瑤的媽媽們可能是擔心孩子早戀影響功課,我媽媽的想法卻與她們不同,她認為看多了瓊瑤小說的孩子不但不會早戀,還會比沒看過的孩子晚些戀愛,因為得花上一段時日發現瓊瑤筆下帥氣浪漫才華洋溢,且深情專一的男人在現實生活裡相當罕見。因為報紙副刊是每日必讀,古龍的武俠小說,倪匡的科幻小說,也都照單全收,腦子裡塞了不少奇怪的想法,倒也讓童年生活豐富多彩。上了中學,同學間喜歡文藝的自然不會錯過文學獎作品,那些小說陪著我們成長,成為我們年少時認識成年後的世界的一部分,閱讀給我們帶來的樂趣絕對不比現在的手機少。
中學時,課業加重了,那時大學聯考的升學率是現在年輕孩子難以想像的,我考大學那一年,文科的升學率只有百分之十八,為了準備考試,不再花那麼多時間看電視,改成聽廣播,說是邊聽邊看書,看的書卻不一定是教科書,《屋頂上的哲學家》、《齊瓦哥醫生》、《脂肪球》各式各樣的書,彷彿與考試無關,就能引起我的興趣。看的書大家各有選擇,聽的廣播節目則以李季準、凌晨、倪蓓蓓主持的最多。那時候已經有唱自己的歌的主張,楊弦之後,胡德夫、李泰祥、吳楚楚都是學生熟悉的,然後就是金韻獎登場,雖然沒有如今歌唱類競賽節目擁有如此專業的舞台設備,但是飄揚的音符提供了青春年少清新的背景,民歌四十在台北登場時,我想五年級生是文青比例相當高的一代,而且文青得很自然。民歌之後是新浪潮電影,楊德昌的《海灘的一天》、朱天文小說改編的《小畢的故事》、侯孝賢的《童年往事》,音樂、文學和電影,我們有夢想,而且並不覺得夢想是遙不可及或不切實際的。
至今,我仍以為擁有壯大的夢想,比獲得小確幸更快樂。
當生活中的選擇太多,難免眼花繚亂,可能因而忘卻初衷;選擇太少,又有困窘之弊。五年級生的生活元素比例安排也較恰當,唯有選擇豐富多元,卻又不至於龐雜至分不清記不得,才可以選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也不至於因為難以挑揀結果草草出手。好比五年級生小時候,琳瑯滿目的零食就屬於這種狀態,夢夢口香糖、芝蘭口香糖各具特色,掬水軒水果糖和森永牛奶糖風味分明,既有銷售經久不衰的黑松汽水、蘋果西打,也有推陳出新的凍凍果、百吉棒棒冰,繽紛多彩中,新舊並存,可以嘗鮮,也可以回味,猶如春秋戰國時百家之言,有儒道法墨等大門派,但是小學派也可以發聲。對於零食,我以為這是一種比較好的生態,每一年都需要推出新品,缺乏長銷種類,美好的味道也就難以累積。長大後的聯考志願何嘗不是如此,那時候沒有那麼多大學,沒有那麼多科系,印象中我一共填了十四個志願,選擇不那麼多,反而更清楚自己想要什麼。
那時候的戀愛也比現在美麗,大學時,每天經過女生宿舍時,總看到許多男生正在站崗,等待自己喜歡的女孩,能到女生宿舍門口等,至少是已經開始交往,不然也是相識了,希望能確立雙方正在交往的關係。戀愛過程往前推,校園裡看到一個心儀的女孩,偷偷打聽名字,讀什麼系,參加什麼社團,然後偷偷抄了她的課表,設法坐到她旁邊,找機會假裝很自然的和她說話……這些過程其實都是很美好的,寄一封信要隔天才能到,還要等回信,這種曲折纏綿的心思不是使用Line世代的年輕人能懂的,漢樂府〈飲馬長城窟行〉中這麼寫:「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呼兒烹鯉魚,中有尺素書。」在現代年輕人看來是不可思議的笑話吧,可以立馬拍照上傳臉書。
當22K不斷出現在媒體上時,我也不禁回想自己初入職場時的情景,記得從台中搭乘國光號在台北下車時聽到李宗盛的歌聲:我們身邊都有一卡車的難題,不知道成功的意義就在超越自己。人生從來不容易,而金錢不是衡量價值高低的重要標準,重要的是你的追求,五年級有夢,以我們的方式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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