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遊行路線看香港文學
在香港來個文學散步,可讀小思老師《香港文學散步》──民國作家的香港蹤跡,近如九龍,遠及青山;陳智德《地文誌》亦有完備述說、指導與分享,多種追憶,一種深情。小文可寫的,會是另一遊蹤,從七一遊行路線看文學影蹤。初秋遊港島,適合遊人輕裝上陣的港式觀察。
灣仔賽馬會
香港到處都有賽馬會,正是中英給香港「馬照跑、舞照跳」的許諾。許諾破滅,馬有照跑,人卻「被失蹤」、「被襲警」,民主未臨,唯有遊行。香港人從銅鑼灣維多利亞公園沿電車軌徒步走到金鐘政府總部,許多香港作家、文化人都在其中,以腳投票,用文字以外的形式,表達想法。
所經灣仔,是許多文化人的故鄉,今天亦是出版重鎮天地圖書所在地。只是,自從青文書屋倒閉、店東羅志華不幸辭世,後有黃碧雲《烈佬傳》、馬家輝《龍頭鳳尾》等出版,關於灣仔人與事,都在軒尼詩道漂浮。每經灣仔,執此二書,都可印證、想像。
灣仔投注站
灣仔投注站已成遊行地標,外地與本地人都一定留意。這地標盛夏時人潮退卻,秋日卻如湧泉,有各路遊行者拍攝過,有年輕作家寫過,亦有老作家迷戀投注,怡情怡人,半生喜樂。遊行路過,投注站門戶都湧出冷氣,為遊行者降溫,亦有不少老伯聚集,與遊行者持相反意見,夾有粗口的時政討論,世代交鋒,甚是好看。秋日則是另一風景,有世界各地球賽,有香港賽馬,特別熱鬧,故七一馬匹放暑假之前,總有老伯聚集,發表政見。
若要探索香港作家筆下「馬」的隱喻,好說好說──馬不僅是馬,還有耐讀處。至於在遊覽過程,每見投注站,如你已滿十八歲,都可看看民間風景:儘管裝潢光鮮,還是有種香港茶樓式的老氣氛在。香港傳奇作家蔡炎培,曾編寫馬經餬口,亦為興趣,寫詩時,會用上香港千奇百怪的馬匹名字,意象紛陳,古意濃郁,唯馬字一出,足以照亮整首詩。來一首「買馬」詩:「買了馬/走路份外輕鬆/廢置多時的電力站/前緣歪歪斜斜的合歡樹/已被扶正。花開了/鐵籬外的大口理髮檔/輸候阿伯兩三個//從水庫小路下來的公園仔/有人下棋、看報/教人打拳的鋅版小廣告/備受陽光注目/更為注目的是行道右邊的柵欄/搭滿有待乾的女人底衫褲」(〈買了馬〉,《從零到零》)不是寫灣仔投注,而是寫投注心情。老人投注後寫的詩,與別不同。
灣仔天樂里、馬師道
辛其氏《每逢佳節》寫灣仔騎樓,今天已「被都更」:「路過天樂里口灣仔道交界,那兒原本有十幾幢戰後四層高的樓宇,騎樓上的欄杆是鐵鑄的圖案花,天花的石灰水泥掉落了,顯現�堶惜@條條鏽蝕的鋼根,木窗掉了兩隻,補裝上去的明顯地與舊有的不同顏色不同圖案。電車叮叮地在身邊過,二樓的人家看得清楚電車頂上積聚的灰以及電綫杆出來的火花。」辛其氏筆下的世界,有點像李屏賓鏡頭下的特寫與微觀。
今年七一,台灣有書店人來過遊行;有些「北漂」亦愛在七一感受氣氛,炎炎夏日,為掩藏身份,戴上口罩來走一圈。遊人秋日亦可沿此徑,在平行時空想像情緒高昂的香港人。文學香港都在悶熱氣溫與氣氛中浮出來,已消失的難以觸摸,沒有真貌實物,圖片不好找,香港作家生活圈又沒有如日本與歐洲式告示,幸有香港文學生活館。香港沒有作家紀念館,每到一處,不免有撲一場空之感,掃興而歸。這座文學生活館,有定期展覽。
灣仔茶餐廳
周星馳(星仔)帶吳孟達(三叔)在《賭聖》到馬場觀戰畢竟不屬常態,愛馬之人,大多聚集在投注站內、茶餐廳內。正在猶豫好不好根據小思老師所考,到跑馬地看看魯迅曾在現場演講的孔聖堂,還是帶大家看看年輕人筆下的常態,先來點親和力:「茶餐廳裡擠了許多人/電視機播放賽馬/在它的旁邊有一張告示/球賽觀看區,每位收費十元/淨飲雙計//〔……〕就像我背後的那個卡位/老公拿著馬經和發財筆/一邊點評6號馬一邊圈馬經/老婆近乎靜默候教//茶餐廳內的氣氛突然高漲/6號、10號、8號響遍室內//〔……〕一隻馬衝過終點/原來團結不一定是力量/這邊的男人吸吮凍檸茶的冰粒/那邊檯剩下兩隻吉杯一缸煙蒂一個醇萬吉包/無人清理」詩人的名字叫洛謀,寫時仍在念中學,以賽馬日喻香港。
灣仔沿街都有茶餐廳,賽馬日在周三、周六或日,凍檸茶是冰檸檬茶,吉杯是空(凶)杯而因運財所以避諱,醇萬是煙草品牌。香港人,大都輸了就走,有的移民,有的懶得管它死活。留下來的人,願意把一切記錄下來。
二○一六秋日香港馬照跑,只是人面全非。至於跳舞,沒有被權貴裙帶牽倒,已算萬幸。如來觀光,民間風景,自有文學。
袁兆昌
香港寫作人,曾任中學教學助理、教科書編輯,現職報館編輯。近著訪談錄、評論集《短暫時間有陽光》、詩集《肥是一個減不掉的詞》、少年小說《拋棄熊》等。臉書闖蕩,從不離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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