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章 黛安娜和池塘 第蒙國王和他的軍隊騎馬越過一片又一片領土、一個又一個國家，撼動了大地。在他們抵達之前，鳥兒四散飛竄，野獸爭先恐後逃走，人們逃往高處，城市淨空。他們是全世界最偉大的軍隊。人類從未派出蜜蜂或武裝犀牛對抗同類敵人，光是隆隆巨響和怒吼聲就足以嚇壞最勇猛的戰士，敵軍若是沒有立刻投降，後果嚴峻：犀牛會衝破前線，狂暴的戰士騎著嚎叫的獅子往前衝，騎兵隊持劍左右大開殺戒，一路殺進國王及貴族的藏身之處，依然頑強抵抗的城鎮變成一片廢墟，只剩下土狼和野狼。 每一次的戰役結束後，如公牛般威武雄壯的第蒙國王，坐在由黑馬所拉的銀色馬車上穿過戰場，經過一群群受傷潰敗的士兵及堆積如山的屍體，而禿鷹在上方盤旋。他召喚國王及王子來到跟前，提供咖啡和糕點，然後康希歐打開公事包說：「這是一式三份的聲明書，向潘尼亞國王投降，宣示永遠效忠。在這裡跟這裡簽名。」編年史家不辭辛勞的將史詩般的英勇戰役，以精采的描述記錄下來，送回家鄉。 帝國愈來愈繁榮，東方的人們稱國王的宮殿是卡巴都索．崙地，亦即「章魚頭」，因為它的觸角似乎延伸到世界各地，西方的人們稱它為渦流，因為這裡是權力中心與財富集中地，彷彿巨大的風暴中心。宮殿在溫暖的陽光下閃閃發光，如海螺殼般從山丘上眺望潘尼亞城。宮殿中心就是美麗的黛安娜公主，她坐在窗前看著工匠用黑白珍珠裝飾黃金牆面，看著塔樓櫛比鱗次、層層疊疊蓋起，直到最高的尖塔似乎碰觸到雲朵，直指星辰。 整個宇宙都屬於黛安娜，但她心中最渴望的是國王的歸來。她看著偉大的露天劇場，聽到遠處的歡呼喝采聲。他們為什麼在歡呼？她凝視著遠處東方山巔上的七座塔樓，渴望前往那裡。她靠在城垛上往外看，好奇是否該從城牆爬下去，若是跌落是否會受傷。她從未受過傷，因為第蒙國王在前線聽說她會走路時，下了一道命令：「從今以後，潘尼亞禁止出現任何尖銳稜角。」 第蒙國王將宮殿鋪滿地毯和絲綢墊子，黛安娜可能跌落之處都有守衛準備好接住她。她小時候最喜歡跑上樓梯要人接住她。當她朝著堅硬的石地掉落時，守衛以絲綢墊子接住她，她因為肚子一陣搔癢而咯咯笑著。他們如釋重負的嘆口氣，抹去眉毛的汗珠，因為這不只攸關她的生命安全，還有他們自己的小命。 黛安娜被照顧得很好，連膝蓋都不曾擦傷，她從未體驗過剝開結痂傷口的樂趣。 她掃視著地平線，希望看到信鴉帶來父親的消息，她已經好幾個星期沒有收到他的信了。她一次又一次重複讀著身邊的一大疊信： 我最親愛的女兒： 在這次的勝利之後，妳將擁有一座鑽石城堡，它的所在地以妳的名字命名為黛安娜城。等我們取得全面勝利之後，我們一定要一起造訪…… 第蒙的信裡充滿使人敬畏的山脈、黑暗森林及黃金城市。他寫到異國風情、野生動物、充滿食人族的森林。他告訴她珍奇野獸、令人驚異的魚類及偉大的戰役。 黛安娜閉上眼睛，努力回憶父親，努力回憶他的眼睛、他的鼻子和他的聲音。 她所擁有的只有那些信件而已，她的父親化身成她所珍藏的文字： 我親愛的女兒：
如今我們已在世界遊歷十年，這世界比我想像的還要大。等我回家之後，我要帶妳到小森林去看妳母親安眠的柳樹。只有我知道地點。那漂亮的森林裡有一座美麗的湖，湖裡滿是活跳跳的鱒魚。
我想念妳──
爸爸 一隻紅貓熊跳進她的懷裡，黛安娜溫柔的撫摸牠。這隻貓熊的體型宛如浣熊，正如黛安娜所擁有的一切，稀少而珍貴。 她搔著貓熊的耳朵後方，眼神跟著一隻毛髮蓬亂的小狗跳過城裡一座又一座的屋頂，她也想摸那隻狗。 「我的貓熊，你想不想跟那隻狗玩啊？」她低聲問，貓熊嗅著她的脖子，鬍鬚使她發癢。 有個小孩跟小狗一起奔跑，黛安娜很想和這個小孩一起玩，卻知道不太可能。她看過成千上百的小孩排隊接受「友誼考試」：他們打扮得漂漂亮亮，頭髮梳得整整齊齊，過了一會兒卻難過的離開，母親斥責他們，父親大步走在前方。 就在一星期前，伊瑟爾拿出他的檔案，冷淡的宣布考試結果：「難以想像的事再度發生了：在三千名參與考試的優異孩子中，沒有人的表現能配得上黛安娜，真是令人不可思議！」 大廳裡每個人都拍手鼓掌，除了黛安娜。她看著他問道：「這表示他們都不能當我的朋友嗎？」 「恐怕是如此，他們沒有人通過考試。」伊瑟爾回答。 「我可以參加考試嗎？」她問。 「為什麼？」伊瑟爾驚訝的問。 「嗯，我想知道我配不配得上我自己。」 伊瑟爾笑著說：「看看她多聰明！ 哪個小孩會想到這種事？」 黛安娜想到報復的方法。她在伊瑟爾平常經過的走廊地板上用粉筆劃了橫線，躲起來等他。當他突然停下腳步時，她衝過去在他後面劃下更多線條，讓他站在那裡動彈不得。 「你為什麼不肯踩在線上？」她嘲笑他。 伊瑟爾努力想踩在線與線之間，卻只能放棄，大聲咒罵：「守衛！ 守衛！清潔地板！」 「我是不是很聰明？ 哪個小孩會想到這種事？」黛安娜笑著說。 伊瑟爾憂慮的顫抖，但沒有斥責她。依照國王的命令，沒有人可以斥責她。黛安娜看著小狗和小孩消失在轉角，奶媽索迪絲過來和藹可親的說：「妳在瞪著窗外。」 「對，」黛安娜說：「我想摸小狗，我想跌破膝蓋。」 「妳在胡說些什麼！」 「我想要朋友。」 「親愛的，那由不得我。那些小孩無法通過友誼測試，這件事妳得問問妳父親了。」 「他什麼時候才會回家？」 「等他征服世界之後。記得，一切很快就會好轉。找傑可談談吧，他會提供智慧之語。」 黛安娜離開了，留下索迪絲若有所思的凝視著窗外。自從決定命運的那一夜她被召喚到皇宮，接受皇家奶媽的榮譽之後，就很渴望見到城裡的某個孩子和家庭。 黛安娜沿著黃金走廊來到宮殿花園，耆是老傑可坐在這裡照顧小池塘裡的金魚和睡蓮，還有黛安娜的動物。她有一個小型動物園，有和貓一樣大的犀牛、和小狗一樣大的兩隻大象，但她最喜歡的是白鹿「月亮」和「山巔」，她召喚時牠們總會過來。僕人和守衛不准和她說話，因為他們的教育程度不夠，而傑可可以，但他必須用諺語說話。 「日安，傑可。」她說。 「日安，黛安娜，通往親愛朋友的道路皆是好路。」 她在池塘邊坐下，魚兒靜靜游向她，這些金魚被餵得很好，有些體型如巨型蠑螈或小型鱷魚。 「我的生日快到了。」黛安娜說。 「優活者頌讚人生！」 「是我的十歲生日。」 「人生十歲才開始。」 「爸爸會送我更多動物。」 「天啊，希望他不會送長頸鹿。」傑可摸摸他的白髮說。 「那是諺語嗎？」她戲弄他，傑可抓頭想了想。 「高大的長頸鹿會咬掉水晶吊燈，」他表情嚴肅的說：「那是諺語不是嗎？」 「爸爸回家後我們會舉辦生日派對。」黛安娜無精打采的說，他上次回家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池塘邊的小樹林圍繞著低矮的石牆，這裡的小橡樹、小型紅杉和櫻花樹，小到連她的膝蓋都不到。雖然這些樹木已經有數百年的歲數，但它們的樹葉很脆弱，樹幹很細小。這裡還有一座象牙做的娃娃屋，毒傘菌大得可以坐在下面遮陽躲雨。 她在樹林裡散步，低聲呼喚著：「月亮！山巔！你們在哪裡？」她讓桶子裡的草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吸引牠們的注意力。白鹿跑過來找她，她抱起月亮輕輕拍牠。 國王下令公主身邊不得出現任何危險物品，因此守衛奉命見到蟲子就得殺死。 可是黛安娜總能找到漏網的蜈蚣、瓢蟲或蟑螂，抓起來放在舊的珠寶盒，再藏在娃娃屋裡。她沒有告訴任何人關於吊掛在花園工具棚屋頂底下的蝙蝠，因為上次她指著蝙蝠時，一名守衛用袋子裝了帶走。她也沒有提起她的蜘蛛朋友，牠住在娃娃屋的閣樓裡，蜘蛛網占了一整個樓層。那個房間是鬼屋，專門放她的壞娃娃。如果她把昆蟲的翅膀拉掉，家蠅就變成黑熊，蜜蜂變成老虎，黑黃蜂變成凶猛的狼。她在其中一個房間放滿不要的珠寶，這裡有一隻小蜥蜴蜷曲在舊金飾堆裡。 本來沒有人知道這個昆蟲動物園，直到守衛發現一隻沒有翅膀的蜜蜂，立刻移走。過了一會兒，索迪絲出現斥責她。 「那是老虎！」黛安娜說。 「妳不准把蜜蜂變成老虎！」 黛安娜噘嘴哀怨的說：「妳不是我媽媽！ 要是沒有我，我媽媽還會活著。」 索迪絲靜默不語，表情軟化，擁抱黛安娜。 「妳絕對不可以說這種話！ 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事可以怪罪小嬰兒。」 她凝視著黛安娜說：「我相信妳的母親正在某處守護著妳，妳笑的時候她也跟著笑。」 索迪絲從圍裙口袋拿出蛋糕，黛安娜擦乾眼淚小口小口吃著。身上的項鍊是母親留給她唯一的紀念品，她看著項鍊說：「真希望我有媽媽。」 這話刺痛了索迪絲，因為她從黛安娜出生那天就照顧她、餵她、幫她穿衣服、念故事書給她聽。 黛安娜長大了，困在宮殿裡的她覺得受到壓迫，就像變得太小、不能穿的洋裝，縫線都快撐開了。她必須有朋友，她得到城裡去見識世界，不能再等了。她從無止盡的牆上面的窗戶探頭出去，才剛爬到窗臺上就被一隻送信的烏鴉嚇到。 烏鴉鞠躬，伸出尖銳的爪子，黛安娜低聲說了謝謝的韻詩，解開綁在信鴉腳上的小紙條。 我最親愛的女兒：
我從北方最遙遠的角落寄這封信給妳。我們已經征服了南方，將東方與西方合併，接下來只剩遙遠的北方。我們很快就會在世界的屋頂揚起旗幟，這裡的羅盤指著所有的方向，指著我為妳征服的世界。我所有的愛，
爸爸 黛安娜高興的跳上跳下大叫：「爸爸要回家了！他快回家了！」她揮舞著那封信，在宮殿的走廊上奔跑。 「爸爸要回家了！ 快點，索迪絲，讓我們準備迎接他回家！ 我們可以一次慶祝我所有的生日！」 索迪絲微笑的擁抱她，侍女在她們身邊跳舞，伊瑟爾帶著檔案出現，冷淡的說：「那真是好消息，等他征服北極冰原之後，只需要兩年就能到家。」 黛安娜的笑容消失片刻，然後她說：「沒關係──至少他要回家了。」 她再度回到窗前，看著天鵝以Ｖ字型成群飛過，希望一百隻天鵝能用牠們的白色翅膀載著國王回來。 文章出處/資料提供：東方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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