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星期之後的幾天都非常炎熱可是星期四那天我大概花了兩個小時送報。 到了哈伯街一三九六號我正準備把報紙放在陽臺的指定地點時,我看見沃辛頓太太透過前門的玻璃在偷看我。她打開門走到陽臺,身上穿著一件翠綠色的洋裝,腰間還繫著一條大而閃亮的黑色皮帶。 我通常不太會注意女士們的穿著,可是她的裝扮實在奇特因為那條寬版腰帶就緊緊纏繞在她身體的中央,像是把她整個人區分為上下兩部分。 第一天見到沃辛頓太太的時候覺得她和我媽媽年紀差不多,可是這次她看起來年輕許多。幾乎就和耗子還在讀大學的姊姊一樣年輕。 沃辛頓太太擦了豔紅色的口紅使得她的笑容看起來比實際上要燦爛許多。她顯然也想辦法加長了自己的睫毛還擦了和洋裝搭配的綠色眼影。當她開口說話的時候我目不轉睛看著她的紅脣,彷彿第一次看見有字從一個人的嘴裡吐出來似的。 「年輕人,別以為我很無禮,可是你前幾天來的時候真的嚇到我了。」 當她說到「嚇」這個字的時候音調突然高了好幾度,像是要我特別留意那個字,可是我早就已經對她所說的每個字都格外戰戰兢兢了。 我跟她說她不必向我道歉因為是我的錯,只是我在說這幾個字之前都發出不少「氣音」。她告訴我她喜歡我寫的紙條而且她先生可能認識我爸爸,因為他們在市中心的同一棟大樓裡工作。 「你爸爸不是會開自己的飛機嗎?」 「嘶-嘶-嘶-嘶-是的女士,可是那架嘶-嘶-嘶-嘶-飛機很小。」 「你搭過嗎?」 「嘶-嘶-嘶-嘶-搭過幾次。」 我原本想說的是搭過「好幾百萬次」了,可是因為字太多而且對沃辛頓太太也不太禮貌所以就作罷。 「想不想跟我喝杯檸檬水呢?」 「嘶-嘶-嘶-嘶-還要嘶-嘶-嘶-嘶-送報。」 其實我心裡還滿想留下來和她說話,只是好不容易今天和沃辛頓太太談話的狀況比第一次見面時改善很多,我可不想再搞砸任何事。 「你星期五傍晚會來嗎?」 我記得耗子的報費筆記本裡註明哈伯街一三九六號是按月付款。我思忖著該怎麼向沃辛頓太太解釋收費的方式。 「嘶-嘶-嘶-嘶-您是按嘶-嘶-嘶-嘶-月付。嘶-嘶-嘶-嘶-不是每星期付。」 她笑了笑然後做了一件讓我吃驚的事。她用食指碰我的鼻子然後停在那裡,接著又像按門鈴那樣戳了一下。 「親愛的,我想我應該改成每星期付錢。這樣我比較好記錄。」 「嘶-嘶-嘶-嘶-那我嘶-嘶-嘶-嘶-星期五很嘶-嘶-嘶-嘶-樂意來。」 「明天見嘍,親愛的。」 同一個星期內我就從被嘶吼的對象變成了她口中的「親愛的」。她說「親愛的」這三個字的口吻和我媽媽完全不同。第二次見到沃辛頓太太她似乎變了一個人。一個非常漂亮的女士。 回家途中我開始希望阿曼口中那位來自冷水郡的算命師可以在這裡丟出一些骨頭,告訴我所有和沃辛頓太太有關的事並且讓我知道自己為什麼那麼想再見到她。 第三章 夏天的時候我最喜歡坐在後院紅磚露臺上的「流氓椅」看書。 幾年前當一輛白色貨車把我父母去紐奧良旅行買的這張白色新椅子送來時耗子正好在我家。媽媽問耗子喜不喜歡我們家新買的柳條椅,可是耗子後來問我為什麼那張椅子是「流氓椅」。 我一個一個字把正確名稱告訴耗子但他說他還是比較喜歡叫它「流氓椅」。從那時候起我也一直叫它流氓椅因為這比較容易發音。每次只要聽見有人說話用錯字我都會很生氣,因為對絕大多數人來說發出正確的音是很容易的事。我猜其實我是在氣自己把柳條椅說成流氓椅,不過你永遠可以相信從我脫口而出的那些字對我來說絕對是比較好發音的字。 我正在讀一本爸爸最近一次出城旅行帶回來給我的有關貝比.魯斯的書,可是望著書頁我卻很難讀進去。再過幾個小時就到了我得去收報費的第一個晚上了。這種感覺就好像我沒有把歷史課本複習完就去考試那樣壓力沉重。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那個膽子去按門鈴等著某個人開門出來,然後嘶嘶嘶的用力吐出「送報生」三個字。 就在這時候一輛手推車匡匡啷啷的經過巷子。聽起來像是涂阿賴的手推車,因為它的每個金屬零件都在叮鈴噹啷作響。涂阿賴是一個拾荒男人,總是推著車子在巷子裡來回穿梭為白人做一些奇怪的差事。涂阿賴會把刀子或剪刀磨得像剃刀一樣銳利。 涂阿賴將他在街道上發現的任何小玩意兒用來裝點那臺用廢棄木頭和老舊腳踏車輪組成的手推車,或是釘在上面讓它們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響。雖然阿曼說過她不喜歡我跟涂阿賴鬼混,但我還是打開籬笆門走進巷子。 「小男人,你好嗎?」 涂阿賴可能聽過阿曼這樣叫我,因為他常常在我們家後面撿罐子。我從前面的口袋掏出刀子遞給他。 「嘶-嘶-嘶-嘶-需要磨一下。」 他接過刀子彈出刀片,將自己那件破舊大衣的袖子往上拉,然後把刀子在他鬈曲的手毛間來回拖拉。就算現在是盛夏涂阿賴還是穿著厚重的大衣。 阿曼總是說她在還沒有聽見涂阿賴的聲音之前光用聞的就知道他來了,即使你沒有聞到他和身上那件臭外套的味道也一定聞得到喇叭手煙草的味道,因為他大衣口袋隨時有這種用薄紙捲好的香菸。那些香菸在他嘴裡看起來經常是嚼的比抽的多。就像大多數抽菸的大人一樣,他想吐煙的時候不必把香菸從嘴裡拿出來,只要微微張開嘴巴沒有含住菸的另一邊就能把煙吐出來了。 「沒錯。這把刀連熱奶油都切不了。」 他的手在大衣的口袋間觸碰遊走像是在變魔術似的。 「我的磨刀石忘了帶出來,但我還是可以把刀子當場磨好給你。」 涂阿賴把刀子握在手上直凜凜的看著我。他把刀子翻過來翻過去像是在仔細研究刀片的兩側。 「嘶-嘶-嘶-嘶-不急,明天嘶-嘶-嘶-嘶-再給我。」 我們站在原地看著對方。涂阿賴用拇指來回輕輕撥彈著刀刃。 「磨的時候需要一些油。先給我幾個銅板去買一罐。」 【文圖節錄自《送報生的夏天》,小天下出版提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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