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先認識漪文的文,之後才認識她這個人。透過越文中譯的《離》這本書,漪文的譯筆讓我印象深刻。不過,開始有更多交集,是直到最近一年她密切來我擔任版工的「人。動物。時代誌」網頁瀏覽按讚。也因此,當移工抓貓狗事件發生後,她成為我「外籍人士與動物」的求教人選之一。
當老師的漪文條理分明的為我解疑,她說:「北越連著兩廣,是漢字文化圈;南越是真臘文化圈。吃貓狗與兩廣文化有連帶關係,這種現象在南越是沒有的。」她認為小眾的文化現象,媒體不該獵奇渲染,更不該把此事跟移工畫上等號。「畢竟那種場所,不管越南或台灣,都不是一般人會涉足的,既不普遍亦非常態。」此外,她也認為仲介業者應加強宣導、嚴正警告,「否則他們花了很多仲介費才來到台灣,在不知法令下被罰錢、趕回母國,太可憐了。」
得到她的解答與建言之後,我繼續請教漪文的動物夥伴經驗。這才發現,交雜美好與傷感的往事,深埋在她的童年記憶裡,無人聞問,她也不忍提及。
三花獨霸一方當女王
漪文十三歲就來台灣了,她回憶二十幾年前的越南,城裡還是黃沙泥路,街巷的家家戶戶大清早便將大門打開,那時貓的地位是社區巡守員,一家養貓,能嘉惠一條街,專門對付偷食的老鼠。因維護安寧「功在鄰里」,自然也倍受禮遇。相形之下,狗就沒這般地位。「小時候一直以為貓是無法獨占的,貓真的很威。」她說。
在漪文的印象裡,最早認識的「社區貓」是鄰居家的黃貓。某天黃貓被「外派」到鄉下顧穀倉,夜間無貓巡邏,「治安」開始敗壞,於是漪文家決定收養一隻貓。
一般來說,貓一生就是一窩,可是她家收養的三花很妙,是獨生女,聰明又漂亮。漪文的外婆特別疼牠,會特地去市場買魚雜跟白飯炒一起,放在廚房當貓飯。這在當年窮苦的越南很罕見,畢竟人都吃不飽了,誰還管得上貓?
三花來了之後,成為地方上的女王,過得逍遙自在,附近的狗都怕牠,沒人敢單挑。雖然曾一度被三隻狗包抄,最後也以其兇悍一一擊退。但三花對其他的貓倒是不錯,偶爾遇上外貓偷吃貓飯,牠會大方讓食。
時代在變,隨著柏油路開到家門口,貓的大小便成為第一個問題。過去,貓自行挖地掩埋排遺,但現在無土可埋,漪文媽只好拿家裡柴灰當貓砂。
「當年哪來貓砂呢?連這個詞都沒聽過呢!」漪文說。
當越來越多問題產生,街頭無可避免開始出現棄養。漪文家傲然的三花,最終也面臨「被抉擇」的命運。
有熟人來家裡甜言相誘,向母親討貓,兒時的漪文沒堅持反對到底,三花易主。三花的新家對小孩來說挺遠的,可是漪文經常跑去偷看牠。直到某一次,她見三花在外挖垃圾找食物,心有不忍的喚了牠的名,三花頓了一下,沒有回首,一溜煙奔離了街頭。
這是漪文最後一次見到牠,三花從此消失無蹤,生死不明。
不確定那時是否已學過「背叛」兩個字,但背叛貓咪的心情,從此深深烙印在漪文幼年的心裡。
「如果當時我堅持反對到底就好了。」漪文的負罪感壓抑二十幾年,直到此刻依然無法原諒自己。或許,這也是漪文再也無法輕易碰觸街頭生命的原因吧。
從抗議到伸張動物權
剛來台灣那幾年,漪文總是搬家流離。到了念清華博班的時候,她一邊孤獨的念書,一邊遠距觀察校園的動物,貓、狗、松鼠、魚、鳥陪伴她度過寫論文的苦悶日子。
「我曾在夜裡的湖邊親眼見到貓打獵。很神奇的,牠伸手往水裡一撥,啪一聲,嘴裡瞬間就多了一條魚!」她興奮的說。
觀察動物也讓漪文情感慢慢成熟。有次,她蹲下看一隻毛茸茸的可愛小狗,後面突然冒出一雙手抱住她的腰,回頭,竟是另一隻狗!「牠的眼神明顯在告訴我『你也來摸摸我吧』。動物真的各有性情,且性格單純鮮明。」漪文說。她開始想理解牠們,不管可愛的、沒那麼可愛的,都因為生命的可貴而尊重牠們。她笑說:「然後,我對牠們講話就越來越客氣了。」
無論越南或台灣,最底層的動物處境總因著時代與人的態度而改變,起初台灣學生抗議校方「漠視人權」,縱容流浪狗入侵校園,但時間慢慢演進,「動物權」開始被伸張,校方也從抓狗策略,轉為捐款支持。
漪文在大學兼課的這幾年,常有狗狗旁聽,學生也喜歡有狗當同學,有些老師還有固定的狗聽眾,這些都在十幾年前全然想不到的。
「台灣的社會越來越溫柔了。」漪文說。
再過一個十年,人與動物們的關係又會變得如何呢?
我與漪文期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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