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隔離區,就會感覺氛圍跟平常大不相同
「我欲呷赤□!」
「什麼?」
隔離病房裡,密密實實的兔寶寶裝,加上呼呼作響的氧氣,病人的話聽得並不清楚,我以為聽錯了。
「煮湯!」
這下可確定了,但我沒反應過來,想說在這個三級警戒的時節,要去哪裡弄這碗魚湯?還是該直接拒絕?身旁反應靈敏的專科護理師國媛毫不遲疑地回答:「好,阿伯,你叫家人送來。」
病人還沉醉在他的菜單中:「要加薑絲。」
「你打電話叫家人送來,我們幫你熱。」
病人沒有回答,只自顧自地說話:「赤□魚湯上好呷,要燒耶。」
9A是COVID-19的專責病房,住的都是X光異常的確診病人,工作人員從護理站進入隔離區,必須先花個十幾分鐘把自己密密實實地包起來,護目面罩噴上防霧,戴N95,穿上兔寶寶裝,戴手套,貼膠帶固定,N95外面罩一層外科口罩,套腳套,穿上第二層防護衣,第二層手套,膠帶固定,戴護目面罩,包上頭套……換裝完畢,面對鏡子檢查,若有同伴,再相互檢查,用膠帶貼好沒固定好的地方,確定全身上下都緊密包好、沒有什麼遺漏之處,才能穿過前室,進到這個病房。
老婆大人形容,穿衣很像日本怪談中住持幫無耳芳一全身寫上經文的過程,要是遺漏了任何一個地方,就會像芳一失去耳朵般地無法彌補。
一進隔離區,就會感覺氛圍跟平常的病房大不相同,走廊上沒有病人推著點滴架練習走路,沒有家屬探病取水,更沒有推床進進出出地送檢查送開刀,長長的走廊,只有護理師們穿著重重的隔離衣,伴著她們的治療車,而走道旁邊,擺放著裝有換下來的隔離裝備的大號垃圾桶。
戴N95說話時嘴型不能太大,不然會漏風吸入病毒;在病房,最好站在入風處,不要站出風口;插管時,防護要升級,請專業幫忙……太多的注意事項,讓我們進到病房時總是提心吊膽;但對工作人員來說,最危險的時間不是在病房裡面對病人,而是在脫下這些裝備的時候:脫衣時,要逆轉穿衣步驟,只是這時防護裝備外層可能汙染,脫的時候要翻出衣服內層,把汙染的外層包在裡面,一個小小的失誤,一個重心不穩,接觸到汙染物而不自覺,就會造成遺憾,更不要說這時人的狀態往往是精神緊張後的放鬆,全身濕透脫水,視線模糊,是最容易造成閃失的時候。
有的家庭會相互責怪,有的家庭會相互扶持
9A病房每個病人X光都有不同程度的浸潤,病情的發展也各不相同;有九十幾歲的病人奇蹟似迅速好轉,也有人一路惡化。我接班的第一天,就有病人轉到加護病房插管,第二天又有拒絕急救的病人過世,當然也有更多病人康復回家,有人轉到加強防疫旅館,也有人轉到呼吸復健病房。
COVID-19跟平常的肺炎不一樣,一人得病全家都危險,常常全家會分散到不同地方;有人警覺性很高,一有症狀立刻去篩檢沒傳給家人;也有人的家人或住院、或在加護病房、或染疫過世、或在檢疫旅館,全家散在各處;還聽說有家庭三代六口住一起,只有三歲、五歲的孩子沒有染疫。
有的家庭會相互責怪,有的家庭會相互扶持,在照顧這些病人時,我們必須知道病人得病的來龍去脈,也必須知道現在家庭成員的關係跟狀態:吵架?還是扶持?住院?還是隔離?安排病人出院時,更需要知道家中剩餘的人力:是否已解除隔離?有沒有人能幫忙照顧?還是單身無家可歸的遊民?
想喝湯的這名病人住的病房是兩人一間,從進病房第一天他心情就不太好,沒划手機也沒看書,只是困在小小的空間裡;隔壁床快出院了,讓他更憂鬱,心情更差,每當我們進來時,他總是要抓著機會跟我們聊天抱怨,我們可以理解可以體諒,但卻不能也不敢久留。
在我想像中,這個房間像是牢房,牢房裡,關著不能出房間,也無法出獄的犯人,而我,則是獄卒……
病人的女兒後來送來了魚湯,但不是赤□,他出院的那一天,解隔離書很晚才來,感控人員加班到晚上八、九點,只是為了讓他能早一點回家,喝那碗魂牽夢縈的、熱騰騰的、加薑絲的,赤、□、魚、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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