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教育,某種程度上讓我們非常「輸不起」…… 「裝不會」的劣根性
來到巴黎之後,我在麵包店裡發現了自己的一種劣根性,那就是「裝不會」。
在家裡已經練習了不知道多少遍的法語:「您好,我想要半條長棍麵包,謝謝。」在走進氣氛有點詭譎(其實多半是自己心裡有鬼)的麵包店後,我馬上將腔調調整成一種「天啊,我真的好不會講法文,那我試著講講看好了,我講不好是應該的喔,我是外國人」的語境。
但是,我明明就可以說得很好,我的「早安」甚至可以讓當地人以為我就是在這裡出生的。然而,因為害怕犯錯,我不想承擔那隨之而來被識破的恥辱,或者是我不知道如何應對巴黎人理所當然又連綿不絕的法文轟炸,我選擇了最安全的方式:「我做不好是應該的。」
這個想法非常要不得,也如慢性毒藥般侵蝕著我們。
記得小時候,班上往往會有一類很討厭的同學,一進到教室就故意大聲說:「唉,昨天晚上都沒有念書。」(好吧,我就是那個討人厭的傢伙。)一切只為了聽到同學回應:「真的?我也沒有念耶。」如此一來,我就可以接話:「哎呀,這次一定會考不好。」
如果有人斗膽接:「反正你每次沒念還是考得很好。」我可能會老羞成怒。因為,這等於奪走了我的失敗藉口,好像我就得考得很好,不然會被這位同學看不起。
一百分是唯一的路?
我們的教育,某種程度上讓我們非常「輸不起」。在我生長的家庭裡,對我這種體育很爛、功課很好的胖小孩,月考「六科六百分,少一分就下地獄」是司空見慣。我已經忘記到底哪一方,是父母、老師還是我,造成了這個病症。不過,我記得自己在學校拿到九十九分的考卷時,深感回家之路遙遙,偷偷地盤算怎麼上演一齣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好讓父母覺得我已經非常自責了。
我媽曾經拿著我九十九分的考卷說,沒關係,下一次考一百分就好(至今想起來仍覺得荒謬)。我們的教育,似乎告訴我們,一百分是唯一的路。
所以,一百分的孩子,根本沒有資格和權利拿九十九或九十八分,更別提七十三分。
要是真的拿了七十三或五十九分,怎麼辦?孩子是慌張的。大家總是冀望孩子「往上看」,大家都希望時時刻刻是「高潮」。殊不知,低潮的處理才是未來人生最重要的課題。活得越久,越知道那些高潮還不是那些無數低潮堆疊出來的假象罷了。
因此,當我發現自己用刻板印象中的東方口音,故意把那幾個其實已經瞭若指掌的法文字念得極為蹩腳時,我感到極度羞愧。
為何我已經三十幾歲了,還在跟人家玩這種遊戲?為什麼我不能「有擔當」一點?為什麼我不能更「勇敢」地挑戰自己的極限,而不要時時刻刻、殷殷期盼別人拍拍我的頭說:「哇,你是台灣來的?你講這樣已經很好了耶。」
到底是有多需要被拍頭?到底自己存在的價值,是多需要被另外一個很快就會消失在你人生中的陌生人認可?
●摘自天下雜誌出版
《排練一場旅行:世界是你犯錯的最佳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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