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午後豔陽高掛,我坐在狹窄的工作室內,思忖著怎麼幫這篇文章起頭,氣象預報說有個厚實的梅雨鋒面要來,但卻顯然失約,後陽台的熱對流說不定能煮熟一枚雞蛋。 今年是溫世仁武俠小說賞的最後一屆,一劍刺出去後,壯美的十年既成過往,所有緊張期待激昂失落的心情都將脆化,落進眾人心中或喜或悲的某個小角落。
若不理會巴比倫人的發明,人世的興汰好像總是以十年為一個單位,在古龍的江湖裡,頭一個十年是沈浪的時代,又十年小李飛刀縱橫天下,然後是葉開,然後是公子羽和傅紅雪,一代代英俠來了又去,總是不乏值得一書之事。
溫武獎是為了紀念一位早逝的俠者,獎項來到第十年,這位俠者也已經離開十年。我是在第五第六屆幸運獲得獎項,這幾年都在業界打滾,經歷過不止一次寒冬,如今整個出版界,真有一股暮氣沉沉之感,紙書蕭條,電書市場遠未成形,所有人都只能且顧眼下。
我有時不免會想,如果那位俠者仍在,如今的業界會是什麼風貌,早在十多年前,他就已經預見了電書時代的到來,落下重本投下重資,可惜需求與技術皆不成熟,在當時沒做成功。如今各方面都成熟了,那位俠者卻已經不在,而今的人都太過聰明,想做事的沒底氣,有資本的沒雄心,又有幾人能有此識見魄力、和深具包容力的器量?
一個時代錯過了,就注定一去不返。
我始終不確定溫武獎每年要燒掉多少錢,我私下估兩百萬是跑不掉的,十年下來就是兩千萬,大家可能會想,錢雖然花了,但至少每年都能網羅許多好作品、出版賣錢不是?
真實的情況是許多作品連成本都難以回收,真正暢銷能多賺錢的,十本裡恐怕不足一兩本。
辦比賽就是這麼一個賠錢的行當。
獎項注定要賠錢的,賺取的是別的東西,在茫茫夜海中打亮一盞明燈,讓想讀武俠和寫武俠的人,都能游向這裡取暖仰望。
不無遺憾的是,一盞燈舉十年也夠久了,記得前幾年倪匡科幻獎也在第十屆停辦,將絢爛歸於平淡,雖然這幾年科幻文類仍然未見起色,但當年舉起那把火炬時,確實凝聚了許多人心,許多獲獎人如今都仍在創作,不一定是科幻類,但也不枉了這個獎項。即便是未得獎者,誰又曉得其中沒有默默堅持的人。
我曾經忝為某屆溫武獎的初審,深知一場比賽中,得獎有很大的機運成分,有時往往我覺得好,其他評審卻因為各種原因淘汰掉,我都很為作者可惜,也為自己沒堅持捍衛感到汗顏。
會不會這篇出眾的小說,是某人的孤注一擲,會不會這次沒能得獎,就斷了一名潛力作者的前程?
這種念頭不時在我心裡打轉,投稿者有憂急喜怒幾種情緒,而審稿人則多了負疚這一種。
轉念一想,即便得了獎,也有太多事骾在路上,不是在甲地就是在乙地,遇上這樣那樣的阻障,寫的人漸漸少了,壯志漸漸消磨了,不知不覺停筆。
如今的出版業絕非太平世道,裡頭苦哈哈的人佔大多數,讀者少看書了,作者輟筆不耕了,很快獎項也即將停辦,未始不能說是時代之必然。
所以就讓那盞燈放下吧,讓想堅持的人堅持,想另闢新天的另闢新天,不管在每個人心中是否美好,這一場仗都已經打過,放手後大家繼續向前,有遇到就打聲招呼,點根煙蹲在馬路邊閒話當年。
我大概是那個想要堅持的人,雖然未必是武俠,寫了也未必覓得到讀者,但倒也沒有輟筆的打算。
說來慚愧,當年我的得獎作《絕地通天》,是2011年出版,可它的續集卻始終沒能出來,其間有很多原因,真要說就太八卦了,但我一直沒忘了這件事,也沒停筆棄寫過。
趁此向各位報告,《絕地通天》的續作《鐘鼎江湖》,會在今年6/28日出版,雖然換了一間出版社,在書本外另有波折,然而書中世界卻仍如既往一般江湖凶險、英雄血熱,詭譎的強襲悄然掩至,書主角仍是傻小子荊介,這次由西南武林來到中州,一會天下群雄。
在此書結尾,我引援某種形式向一篇溫武落選作致敬,那則短篇當時沒能送進決選,讓我一直過意不去,如果該作者看到了,應當能看得出來,藉此也對他表達歉意。
詳細的書訊明武報應該會再披露,我就介紹到這裡,這部書早兩年已經寫好,修修校校又過了兩年,讓大家久候了。其間我還出了其他作品,包括各位在明武報看到的漫畫,也是我的新探索之一,相當跳tone不是嗎?
不知大家是否曉得,明武報的經費已然告磬,幾個月來都由沈主編一力操持,樽結各處彌補開銷。許多供稿人都是友情支援,讓他將錢用在最妥適處。然而這些都只是餘事,總有路可以走的,大家偶爾給點掌聲,他們應當就很欣慰了。
天道靡常,人事叵測,這個年代說不準的事太多,跟梅雨季的預報一樣。等我這篇文章刊出來,大約已經過了雨季,邁入雖然熱卻肯定生氣勃勃的仲夏,午後涼風徐來,誰還去計較那些說不準的事。
紀念文就寫到這了,最後仍要重複那句老話,來日方長,有緣大家江湖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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