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名思義，邊荒傳說說的是一塊名叫邊荒的土地上發生的傳說故事。不過倒不是架空的胡寫，黃易先給邊荒一個歷史地理上的位置，它位於魏晉南北朝那個亂世，南北勢力消長中間那塊因戰禍而荒涼，卻充滿自由生機之地。 有人說這是九七回歸後香港處境的隱喻，做為中國巨獸與西方資本的交界地，混亂卻也充滿自由與機會的土地。照書中對邊荒的看法，可以知黃易大師應該覺得讓香港保持中立自由對大家都好，可惜目前在中共統治下看來並不是。這當然是小說家抒情甚至明志之處。
前兩集重點，主要說的是淝水之戰。淝水之戰是歷史上有名的以少勝多的大戰。當時北方前秦符統一北方後帶八十萬大軍南下，卻被東晉以八萬軍隊在淝水擊敗。東晉得以存活，而北方又復混亂。
這是我一個理工科畢業的人也讀過的歷史事件。可是我那年代的課本只叫我們背誦結果(不知道現在有沒有好一點)，凡事一定有理由的，不可能因為東晉士兵每個都是葉問，可以一個打十個，所以東晉可以八萬打贏八十萬。有讀過田中芳樹銀河英雄傳說就知道，每每以奇兵以少勝多的名將楊威利，打仗時都常碎碎念抱怨說：要打必勝的仗，應該要給我多十倍的兵力，足夠的補給啊。可是符堅有了十倍兵力為什麼還輸了？（雖然我們愛看的不就是英雄如何突破困境以少勝多。）
新版首兩冊的主角，與其說是燕飛和劉裕拓拔珪（這兩位也是真實歷史人物，日後南北兩帝王）這三位日後貫穿整個主要故事的角色，不如說是謝安謝玄，這兩位創造了淝水之戰奇蹟的核心人物。
這兩冊故事裡，藉由三個主角的牽線貫穿，讓讀者可以從各個層面去理解淝水之戰前後的環境背景，從而理解東晉北府兵何以能八萬打八十萬的種種原因。我認為很精彩的補足了傳統教育課本上的缺乏。
順便說說什麼普林斯頓超強記憶法好了。這個記憶法的核心概念就只是說，大腦的記憶是靠故事的，越把知識放在複雜的邏輯網路裡，就越容易記。而人腦邏輯網路，其實就是故事。看完這兩本邊荒，相信讀者也一定可以清楚的記起來整個淝水之戰的重要人物，以少勝多勝利的各層面原因（北方外強內不和，有間諜，南方北府新軍精實，將帥勇猛得人心等等……）
看小說是可以學歷史的。（說白點是說對考試也是有用的。）看兩本書很難嗎?與其叫小孩子硬背很痛苦很辛苦的讀課本，多讓小孩花個一兩天快樂悠閒的讀小說，而得到的東西更深刻更不會忘，這樣不好嗎？
或有人說，小說畢竟不是正史，各家說法不同。柏楊對謝安評價就是個裝模作樣，權謀自私之輩，而黃易筆下的謝安，則是高瞻遠矚，不得已而身處權力中心的風流名士。
但這不就是學歷史的意義，不是被動接受背誦的結果，而是在不同說法中去理解人性的複雜，這才是歷史之所以以能為鏡的原因。那些背誦的知識是死的，無用的，只有透過歷史去理解人，理解複雜的人世，才是學歷史。
很多年前我聽過有人說要寫套以五代十國為背景的武俠小說，我當時覺得真是宏願，要寫這種大亂世。隔這些年好像也只看到黃易大師的這套邊荒傳說是真正寫分裂亂世的武俠小說。這突顯創作歷史武俠的困難，要怎樣從複雜的史料中找到題材，並且編織穿插寫成精彩刺激的小說，這其中困難很難想像，但在邊荒中黃易大師算是示範了一種難得的協調，將史料融在虛構中，又不會顯得生硬。
當然我還是很期待那位號稱要書寫五代十國為背景的武俠作家，希望寫出不同的角度的作品。(再不快點寫出，等黃易大師寫完盛唐三部曲，會不會又發願往五代十國寫下去？)
歷史真相或許只有一個，不過對很多人事物的詮釋或許有很多。我最早有這樣感觸是看日漫，為什麼一個信長，有些漫畫裡把他描寫成萬惡魔頭，有些漫畫裡卻把他寫成不世天才，這樣兩極的看法為什麼集於同一個歷史角色之上。
但我相信唯有這樣多元的解讀，才是逼近一個複雜的人的唯一可能。
而當前的台灣，最缺乏的不就是對多元的理解？
再來說說新版本的感覺。
和一些愛好武俠的朋友們聊天，很多人都有類似感嘆，武俠小說普遍地位不高，和作者沒有停下來重修重改有關。即使是古龍，也沒有像金庸這樣改二版(三版反而越改越爛)，很多作家創作時有他的獨特時空環境，作品必須要寫快要寫得市場都是無可奈何。黃易大概是金庸以外有重修自己作品再版的作家，內容大體沒有改變太多，不過整體的質感好很多，也修正了一些原本邊寫邊改的小矛盾（如高手的排行評價等等），光書前面多兩張地圖我就覺得對讀者進入淝水之戰的歷史地理有很大幫助。
以上說了半天大概念的東西，最後來說說身為一個讀者的小感動。雖然會破一點梗。
謝玄（東晉方的戰場主將）在淝水之戰後返家，卻遇上一位忠心老家將被刺受重傷的情況，謝玄看到敬愛的叔叔謝安為之傷痛不已，於是決定隻身孤劍去尋仇，仇家是當朝皇弟和重臣。
這場景讓我想到第一神拳裡的鷹村，看到敬愛的會長因為一步被擊倒而神傷，鷹村為之憤怒不已。一步被擊倒是沒辦法的，拳擊場上勝負是除了實力還要看天命，但讓會長難過，是他不能忍心見到的，於是他要挑戰跨量級比賽創造傳說，不是為了一步的勝敗榮譽，而只是想轉移鷹村敬愛如父的會長的哀傷。
黃易大師在此同樣賦與謝玄類似鷹村的任性，謝玄在邊荒傳說中，是個劍法高超，且舉止儒雅如文士但智慮深遠的高手，淝水之戰這樣以少擊 多的不可能勝仗都冷靜完成了，卻因為看到謝安的心痛而憤怒不已。這是黃易大師筆下描寫的動人俠情。俠是任性的，知其不可而為之，可是讓人動心嚮往。
第二集後半部，回到一開始的設定，邊荒傳說。一塊各方勢力糾結的無法之地，淝水之戰結束，燕飛受謝玄之託回到邊荒，同行的是戰友高彥和劉裕，還有嬌俏動人的絕世美女紀千千。一副勇者鬥惡龍的團隊出發到異世界冒險的感覺，讓人充滿期待，後續故事後續再來提了。
最後還是讓我提一下現實：十五世紀的航海家證明地球是圓的，當時圓圓的地球還充滿許多未知之地，許多邊荒。可是現在是二十一世紀，資本主義讓世界變平的，我們的人生可能出生就定了，社會階級逐漸拉大，一如東晉時的士族與寒門，再無翻身餘地，再無蠻荒可探。
可我們心中都還有邊荒之夢，只能在小說裡追逐了。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