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何時被稱為「姊」,也不記得什麼時候開始覺得身邊的「妹妹們」好可愛,總之就在不知不覺間,我變成會議中忍不住頻頻發言、意見很多的那個人。喔,還有竟然跟學妹們聊一聊,就開始講起「歷史故事」……不得不承認,我確實邁入護理初老階段。
秀逗小護士,玻璃心碎滿地
「資深學姊」其實是猶如地基主或土地公婆般的存在,保護這個單位平平安安。而「資深護理師」是一百種護理的其中一個很大的可能,可是卻不是在我入行之初可以想像的。
遙想初踏進護理界的時候,也曾經承接學姊們驚嘆的目光:「哇嗚,小我二十歲,可以當我女兒了!」醫師也會說:「妹妹不用怕,我教妳!」享受當一株新鮮小嫩芽的日子。
當然最常出現的劇情是焦頭爛額、餓著肚子被罵:「這個order(醫囑)早上就開了,怎麼到現在下午了還沒有執行?」「誰是妳師父(學姊)?有人教妳這樣做嗎?」「妳到底在講什麼?交什麼班?都聽不懂,這樣我要怎麼照顧病人?」被白眼、被摔chart(紙本病歷),交完班,卻還有好多事情沒做完,紀錄也一個字都還沒寫,但是但是……還是先繼續完成未竟之事,否則明天就不用來了(除非不怕學姊們銳利又充滿殺氣的眼神)!
回家坐在公車上,才有機會回想自己今天到底是怎麼度過,想到剛剛學姊們的嚴厲指責,眼淚就算是抬著頭卻還是不停流下來,秀逗小護士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不適合這行?
當初確實也被言語攻擊得玻璃心碎滿地,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活下來的?還是死了又被救活了?
活下去,你就變成超人
總之,終於有一天換我媳婦熬成婆了,呵呵!
我想這可以歸功於我的天性樂觀(羞恥心閾值頗高)、不恥下問(臉皮厚不知羞恥),以及有幸遇到佛心學姊分享經驗,漸漸理解護理界的生存之道。
反正,活下去,你就變成超人,打不死你的,都只會讓你更強大(怎麼很像小強這種生物)。
無論你開不開心,日子都會一天一天過去,惡婆婆會走、新僕仔(媳婦仔)會一直進來,在這樣抓交替的過程裡,我逐漸站穩了腳步,從「沒有名字」的學妹,變成單位裡「有記憶點」的一份子。
你問我這樣要花多久時間?粗估至少要一到兩年吧。接下來的第三到八年,時間將過得飛快,期間有些戰友選擇返校深造,有些人組織家庭、生養孩子去了,有些人升官了,有些人轉戰其他單位,而學妹就這樣不停地湧入,一批又一批,新人帶得我不要不要的,更慘的是我還不能說不要。
當年的新僕仔終於熬成了leader,在臨床照護工作之外,多了承先啟後的任務,還得當學妹的張老師,也得以窺探醫界及護理界的制度面。
過盡千帆,反思初心
後來,我因為對於體制的失望,請調去了「門診化治室」,在那裡都是資深學姊們,我又當回了小學妹。不得不說當學妹真好,過盡千帆的資深學姊們,有最包容的胸襟與最務實的態度,跟著學姊們做事很開心。
但在門診治療室的歲月裡,我沒有忘記自己在醫院面試時誇下的豪語。
「為什麼想走安寧?」面試官問我。
「我喜歡人,喜歡安寧照護,但是想先了解這些人之前發生了什麼事。」我充滿理想抱負地說。
孔夫子說過:「未知生,焉知死?」所以我去了腫瘤科打滾,現在該是履行承諾的時刻,於是上安寧照護相關的課程。我知道我的目標在那裡,走過病房,看過門診,才知道原來這些病人在臨終之前,是這麼努力且用力地活著。對於生命,他們已經「仁至義盡」,僅存的時間和力氣,要用在休養生息與珍貴的人生大事上,就是看安寧照護還能幫他們什麼。
終於來到安寧照護的領域,我又重新變成了新人,很老很老的新人。並不討喜,可以說是尷尬的存在,但我知道我得跳出原本的框架,歸零,重新學習。
驚喜地發現,站在生死兩端看同一件事,風景竟是截然不同,我醉心沉迷在這個領域裡又將近十年。時間就是這樣流逝的,看似進展緩慢,卻又在不留心時如梭飛逝。
護理歲月,打磨出「資深」的力量
「是不是還會有下一個護理十年?」我也不知道,就是一步一步向前走,工作交織著家庭,構成生活。
護理歲月打磨出來的我,學會了不急不躁地做好眼前能做的事,如同癌症病人已做足準備,要與癌細胞作戰(做化療),卻因為敗血症被迫暫停療程,必須等到體況恢復,足以應付化療的副作用,才能開始期待治療腫瘤的可能。但也可能因身體早就不堪負荷,再無機會復原,每個當下都有不確定的未來。
即便如此,我們還是得過日子,過好當下的每一刻,呼吸當下每一口的空氣,直到每個生命必定經驗的終點時刻為止。在那裡,華麗轉身、低調謝幕,或者轟轟烈烈,都將會是完整又獨一無二的人生。
護理人生也是如此,被迫按下暫停鍵,或許是個保護機制,不讓你再繼續摧殘自己的身體。
雖然腫瘤病房看起來像是「人間煉獄」,充滿各種酷刑,卻時時有天使圍繞,這裡因為我們而變成「良善之地」。
●摘自博思智庫出版《護理的100種可能:白色巨塔內的角落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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