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切的傳下我們的傳統 (摘錄自《枝枝葉葉》序,文/邱惠瑛) 雖然這篇文字有點長…,但還是很想在兒童節的今天與大家分享。身為孩子身旁的大人,我們的想法和做法默默的都在影響著孩子。 邱惠瑛老師是我個人很敬重的老師,她在本文的最後所提,或許值得我們深深思考─ 「教什麼或用哪種教學系統,實無所謂。孩子的前行者,我們要提供什麼典範?我們傳遞了什麼?」 唯有大人的轉變與尊重,兒童節的歡慶才有它的意義。 多年後重新出版這本書,竟發現自己無話可說。 談談最近的生活吧!近來和朋友帶孩子蓋屋,必須搬石頭、運磚塊、和水泥、鋸木頭。這對四體不勤的現代人來說,不是簡單的事。要孩子堅持住,將體能發揮到極限。孩子世界有如小型成人社會,有些孩子衝破日常藩籬,向上躍升,進入新境界;有些孩子邊做邊怨,怪東怪西,但還是怨著做完;有些孩子則趁機偷溜,把工作推給別人。這些特質和耐度,提早宣告孩子的將來。 拉緊孩子的步伐,要求他們一個階段一個階段完成,明日他們將會發現自己能肩負得更多。自信非來自他人的安慰,而是知道自己。 什麼時候開始,我們的學習變成樣樣要求「有趣」,稍不帶點趣味,孩子即失去耐性,怨天尤人,直喊無聊。仔細想來,人生多少事是從困頓和堅持中躍升上來,才能結出甜美的果實?這是學習本身帶給學習者最大的回報,它將如鎖鏈般引發下一波學 習,人也因此獲得滿足和成長。好逸惡勞如水之下流啊! 師徒教育要孩子張眼閉口,用心揣摩。將眼、耳、心連成一線,體悟其中道理,關鍵處才提問。教師有些答有些不答。而非一直問一直問,不停問沒有為什麼的為什麼。帶點趣味的學習,有助於學習者度過困境,過多的趣味要求,則如甜糖,愈要愈多, 終究會成為阻礙行進的藉口。? 慢慢的,大家的身體變成沒有意識的勞動。 不知到從誰開始,有人唱起歌來:「一顆花枝丸,兩顆花枝丸,三顆花枝丸,……,九顆花枝丸,十顆花枝丸。」孩子把石頭當花枝丸,一顆一顆累加起來。搬著搬著,手上有泥,會滑。他們就在唱完10顆後,加上一段:「洗洗手啊!洗洗手。我們一 起洗洗手。」每唱完一次,就代表搬完10顆石頭。 這讓我想起魚家老人在數魚苗時,也是如此。每唱完一次魚苗歌,就代表數了多少魚苗。魚苗細小量多,數著數著常會搞不清數到哪裡,唱歌是非常聰明的辦法。心中不禁吶罕起來,這些小小孩兒絕對沒有唱魚苗歌的經驗,他們怎麼會發展出與傳統魚苗歌相類的手法? 翻出九二年在讀,對我影響很深的一本書。人類學家瑪格麗特˙米德的《新幾內亞人的成 長/原始社會教育問題的比較研究》(遠流出版社出版)。循著密密麻麻的黑線往下看,定睛在「親切地傳下我們的傳統」: 『……小孩如同成人一樣,有他的文化印記在身上,不論他的社會聳聳肩就將傳統傳給他,或像丟骨頭給狗一樣將傳統丟給他,或小心翼翼一項項教給他,或引導他們成為成人,就像他們在觀光一樣。他們的社會使用哪一種方法,會在成長的孩子的態度上有深遠的結果。這些態度包括他述說成長過程的方式,以及當他們面對來自成人世界不可避免的社會壓力時,所會有的恨意或熱誠。 在孩子還很小的時候,馬奴斯人就將他們認為最重要的事情:體能技巧、嚴格守禮和對財產的尊重教給孩子。他們教小孩這些事,用堅定、不寬容,且常常是嚴厲的態度。但他們卻不教小孩尊敬長輩和知識。……如果小孩拒絕從海裡搶救失落的項鍊,或拒絕拉回正在漂走的船,他們認為這是自然的。當為一棟房子蓋上茅草屋頂時,小孩會爬到鷹架上,大喊大叫而毫無助益。當他抓到魚,並不帶回去給他們的父母,而是自己吃掉這些魚。他們喜歡年幼的小孩,樂於教他們一些事情,但拒絕為他們負起責任。小孩被教導控制他們的身體,而不控制他們的慾求。被教出穩定的手,而不是穩定的舌頭。……他們從未學習服從任何權威,不受任何成人的影響,……。在他被強迫在哥哥或叔伯下做苦工時,他們沒有發現滿足或得意。他們從自大而無紀律的小孩發展成為好爭而自大的成人。……。 這不是一幅美好的圖象。那些他們從小學習的事情,那些他們被訓練接受的事情,他們學習得很完全,很優秀。但從未教他們參與成人生活,也不使他們感到他們是成人生活的組成部分。當這種參與忽然降臨他們身上,他們仇視它,視它為奴役。成人從來不教他們遵敬年齡或智慧,所以他們對長輩的反應是某種憤怒的自卑。當他們年輕時,不曾學習謙卑。當他們老了,也沒有多少尊嚴。馬奴斯的老人曾爬到具有權威的地位,踏在充滿恨意的年輕人不情願的肩膀上。他們昂首闊步,但卻毫無安寧。』 我會是那踏在年輕人肩上,顛顛顫顫的成人嗎? 我們的孩子吸收大量的知識,什麼都知道,有如一本本萬用百科全書,但卻鮮少具有謙恭的態度,也不常參與我們的文化。我們圈起一個圈圈,讓他們活在當中。 幾年前,在上一群低年級孩子的音樂課,我將木琴的其中兩個鍵取下,讓他們用聲音自由問答,如語言之答問。一個孩子說:「這就是中國的宮、商、角、徵、羽,……」他說了許多音樂知識,但卻久久無法和其他「無知」的孩子一般,從音律中感受音律。他說他必須回家尋找相關知識,才能告訴我他要做什麼。我悲傷的看著這個被檢測為資優的孩兒,是什麼樣的成人造成今日的局面,讓他終生與音樂無緣。 在文學課時,老師在說一個有關「心」的故事,他又急忙告訴大家:「心臟分為心房跟心室,…」連著就是一串血管的輸送過程。他急切慌張的展現所有知道的事,這比孩子答不出題更令人感傷。 在很多方面,這種圖像很像我們今天的社會。我們的孩子有幾年時間不參與我們的文化,我們允許他們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允許他們說出他們喜歡什麼、何時喜歡、如何喜歡,而卻忽視了很多成人的習俗。那些試著抵擋這種潮流的人,就會被譏為「老頑固」、「老派的」……。 而今,財富成為唯一的目標,……財富可以和年齡、性別、智慧或美貌、禮貌或道德分開。一旦這被評估為一種生活方式,我們就不會尊重那些必須學習的事物,以及那些必須經驗過才能了解的事物。 ……過去的社會中,老一輩都是工匠,在該項工藝上要求很精通,在他們使用珍貴的原料上很珍惜。年輕人一直覺得他們有很珍貴的事物,這些必須緩慢、小心,帶著敬意地學習。在真正的尊敬中,不斷的降低他們的聲音,也叫他們的小孩保持肅靜,但不是如馬奴斯人那樣悶悶不樂的不說話。在馬奴斯,如同在美國一般,生活不被看做是有待學習的藝術,而是以能夠得到的事物來衡量。……年輕人看待年齡,是不帶有尊敬的。年輕人不承認老人有更大的智慧和更大的權力。他們贊成老人比較富有,因此才當權。 在課堂上,我嚴格要求孩子不可用腳踩樂器,一如他不能隨意玩弄廟堂或教堂的神器一般。當環境裡所有人都這麼做,身處其中的人自會戒慎恐懼,絕不輕忽的。有人跟我談到「自由」這事,一如我年輕時想的一般,認為把樂器當玩具,孩子才能以輕 鬆沒有壓力的心情,玩出興趣。但「踩」、「摔」、「踢」和在樂器上自由創作是兩回事,我們分辨得出來。再者,人到底需要多少自由? 紀德先生告訴我:「創作始於約束,死於自由」 隨便分析一首曲子,都是在約束中完成,內裡卻含藏創作者各自的思想。 這是約束,也是自由。 我們可以強迫我們的小孩有禮貌,但我們獲得的不是真正的紀律,因此也沒有真正的尊嚴。除非我們的價值觀從「擁有什麼」轉向「是什麼」,才會有所改變。當一個社會強調人們「是什麼」,……紀律就在這群人中間了。 當薩摩亞人的小孩說「酋長」時,他意味著某個具有某種領導特質、某種高貴或智慧的特質,這個人是被他的同伴挑選出來具有這種特質的人。但馬奴斯的小孩會說:「他是強人,因為他有很多狗牙。」美國小孩則會說:「噫!他是有錢的傢伙。」他們正說的不是關於這個人,而是關於他的東西。他們不認為他在任何方面會比他們自己更好,他們羨慕讚賞的只是他們的財富。 ……如果我們教小孩敬佩他們的長輩,將他們的注意力集中在長輩擁有又值得讚賞的事物上,我們可使他們足以感受到謙恭。謙恭是那種幸運的感受。在其中,其他人的優點在前面,而自我則在後面。如果我們給他們的,只是羨慕和忽視那些當權的人的態度,我們在他們心中發展出來的,相反的,只是自卑感而已。這是一種可憐的強調,不是強調其他人是什麼,而是強調他們自己沒有什麼。沒有對長輩的欽佩,小孩就不會對長輩有敬意。他們的注意力只會轉向自己,因而自己只是沒有擁有東西的人。他們覺得自卑。 ……年齡、身分或權威都不能得到真正的尊敬,除非它們和某些值得敬佩的確定性質結合。……既定文化的延續是任何社會中大多數人無可避免的命運。我們不能使我們的孩子免除這種命運,但至少可以給他們某種論述生活的方式,使這種命運對他們 重要又具有尊嚴。 重讀這本書,波濤一如當年,書中說的比我要說的重要許多。 教什麼或用哪種教學系統,實無所謂。 孩子的前行者,我們要提供什麼典範?我們傳遞了什麼? 「我們是否可經由改變養育小孩的方式去改變社會。」瑪格麗特.米德這樣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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