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七歲起負責煮飯填飽全家十一口,婚後賣小吃養家,
直到做香積志工,才真正感受到烹調的歡喜。
一輩子翻轉著鍋鏟,翻不過因緣安排,但她最終學會微笑面對,
「甘願還,打八折;不甘願還,加利息。」
子夜時分,燈一盞一盞地熄了。巷弄�一幢公寓二樓的燈火突然亮起,屋內傳出急促的腳步聲;救護車的鳴笛聲劃破寧靜夜空,在凌晨兩點的醫院急診室戛然而止,醫護人員迅速將陳俊元推入急救,林秀鳳與女兒陳怡如緊緊跟隨著。
在送進手術室的瞬間,林秀鳳頹然跪倒在地,祈求上蒼庇佑;腦海中奔竄的思緒,將往昔的苦,一幕幕從記憶深處誘出,逐漸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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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八年出生於彰化縣北斗鎮,手足九人中排行第七的秀鳳,七歲起就負責全家的中、晚餐。這件工作讓她戰戰兢兢,如果飯菜燒焦或不合口味,一定招來母親一頓打,甚至被大哥翻桌辱罵。
小小的身子蹲在廚房的大灶前,正要點柴火煮「番薯簽」時,屋外響起玩伴的招喚,她衝出廚房玩得不亦樂乎。倏忽,玩伴有人大喊:「秀鳳,你姨啊回來了!」霎時,她記起尚未下鍋的「番薯簽」,雙眼頓時圓睜,眼底盡是驚恐。
「幾點了,還冷鼎冷灶(臺語)!看你下次敢不敢飯未煮,就跑出去玩……」母親甩下肩上擔荷的甘薯,將棍子往她身上揮舞,瘀痕一條條爭相冒出頭,幸因親戚出面求饒而得救。
平常除了煮飯,她還要剁野菜餵豬,手指頭受傷是家常便飯。但母親沒有心疼與安慰,反而責備:「你就是不專心,不甘願做,才會受傷。」
家庭貧窮,大人們為了生計勞苦煩憂,秀鳳的日子也在動輒打罵中挨過。「以後就讓秀鳳牽牛去吃草,不要再煮飯了。」父親是家中唯一能撫慰她的人,但也因她受父親疼愛,反而成為母親轉移怒氣的對象。
當秀鳳的大哥去服兵役,母親開始到鄰近的華嚴寺拜拜,以求兒子平安度過軍旅生活;她總是歡喜地隨母親一同前往,因為在那�絕對不會挨棍子。
漸漸地,母親變柔和了,而她也在華嚴寺中感受到不曾有過的寧靜。「婚姻如果像父母一樣只是吵架,何必結婚呢?待在這�也很好啊!」摯愛的父親往生後,她打定主意不婚了。
三百六十五行,為何選這行?
林秀鳳不願再受母親束縛,隨著朋友四處做生意,最後落腳在雲林虎尾,開了間雜貨店,日子逍遙自在。
但過了三十歲還沒有對象,在鄉下可是茶餘飯後的好話題,大家拚命為她安排相親;然而,無論對方條件多好,她一律以「不喜歡」回絕。不過,碰上陳俊元是跑不掉了,母親瞞著她與陳家訂婚約,直到家人要她將喜餅分送朋友,女主角才知自己竟然訂了婚。
婚後第十二天,夫婦北上生活,俊元是製鞋師傅,收入勉強餬口,隨著女兒出生,更加捉襟見肘。兩人幾經商議,決定擺攤賣鹽酥雞;調製鹽酥雞對善於烹煮的秀鳳是游刃有餘,攤位前經常大排長龍,很快地改善了家中經濟。
但幾年後,俊元開始生病,早上如置身冰天雪地般打寒顫、下午又恍若身處烈日當空的沙漠般不適。查不出病因,秀鳳四處求神問卜,聽聞家鄉的「上帝公」很靈驗,她趕回鄉去請示。
「三百六十五行,為什麼獨獨做這行?」乩童話一出,她的心彷彿被針扎到,「早上洗冷凍雞肉的冰冷,下午油炸的炙熱,不就與俊元的病況一樣嗎?」
再次拿到「病危通知單」,她前往道場祈求,終於淚崩坐在樹下哭了起來。一位法師上前關心,她如溺水的人抓到浮木般,傾訴不安,渴求得到指點。
「你要發願!」法師說。
「發什麼願?」秀鳳愣愣地問。
「發你做得到的願!」
林秀鳳決定「收攤」,「如果俊元病能好起來,就不賣鹽酥雞了。一枝草一點露,相信不會餓死。」
三天後,主治醫師診斷俊元已經痊癒,兩人在不可置信中離開醫院。此後,他們賣過素麵線、賣菜、賣衣服,又為人幫傭、帶孩子,一個月兩萬多元的工資,已足夠日常開銷。
幸福得來不易,我要常常笑!
日子安定下來,林秀鳳也有了較多的時間,投入她想做的志工事;一九九一年大陸華東大水災,慈濟舉辦義賣募款活動,她的好廚藝讓攤位的食物很快一掃而空,她日後參與的活動,也大部分以廚房工作為主。
她做事仔細,對於料理有自己的堅持,常因無法採納他人意見,與人有磨擦;而她一忙碌起來,臉上所顯露的肅色更令人退避三舍。每每面露慍色,始終陪伴她的陳淑敏就提醒她要笑臉迎人;她頷首一下告訴自己:「我要常常笑!」
「笑著過日子」的時光十餘年,她與陳俊元一起做香積、做環保。然而,俊元身體狀況時好時壞,在家做家事經常爬上爬下的,萬一跌倒了恐怕沒人發現,秀鳳幾經思量決定辭職在家照顧他,也開始賣起素食便當。有時,俊元身心狀況穩定,會幫著外送,回來總嚷著:「生意真好做,我都不必下車,只要喊一聲:『便當來了!』人就跑出來了。」說完,兩人相視大笑,笑聲圈住幸福,他走近秀鳳身旁,拍拍她的肩膀,「秀鳳,辛苦你了!」
秀鳳抬起頭,有些恍然,不是俊元拍她的肩膀嗎?怎麼變成女兒怡如呢?「媽媽,爸爸手術還需要一點時間……」
俊元腦部出血,術後轉入加護病房,臉部浮腫瘀青、全身插滿管子的模樣,讓她痛徹心扉。
「俊元,用力呼吸……」
「爸,你想要活下來,自己要把血氧濃度衝高,要用力呼吸……」
俊元真的捨不得丟下她們,原本不穩定的血氧濃度,一下子衝到八、九十毫米汞柱,持續約十分鐘之久。第二次開刀後,他的昏迷指數一直在三、四之間游移,在加護病房待了四十多天後,轉至普通病房。
只是他仍如嬰兒般沈沈地睡著,秀鳳天天在旁守護,照料他的一切,總算盼得他清醒,病情持續好轉,不僅能吞嚥,也能開口說簡單字句;住院五個多月後,他終於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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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年來,即使俊元需要悉心照料,秀鳳仍把握時間當志工,平日只有一小時空檔,也做得歡喜,假日更因女兒的支持,而能全心付出;尤其,每每看到碗盤朝天、志工滿臉滿足,她無法形容那分歡喜。
每次出勤,她將繡有「陳俊元」三個字、工作時穿戴的圍裙放進包包中,對俊元說:「我們來去做香積喔!」或許丈夫再也不能陪著她一起走菩薩道,但秀鳳會「揹」著他一直做下去;難免會累會倦,但她記得上人的教示:「甘願還,打八折;不甘願還,加利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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