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媽媽說,爸爸年輕時喜歡寫東西,他的小詩還多次發表在公司的內部刊物上,在單位裡也算是小有名氣的才子了。最出眾的一次是刊登在當地的黨報副刊上。爸爸當年寫給媽媽的信,讓媽媽覺得這個人博學而有才華,所以才下定決心和他結合。不過,只有初中文化的爸爸做的小詩在我看來充其量只能稱得上打油詩,讀來更像是順口溜。小時候,我在鄰居家的雜誌上,看到一幅插圖,就臨摹了下來。畫面上是一個微胖的人,穿著背心,背心掖到了褲子裡在踱步,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拿了書邊走邊讀。爸爸看了這幅畫後非常高興,他舉著畫左看右看,然後呵呵笑著在旁邊題了一首詩〈見茹兒臨摹畫有感而抒之〉:「此畫頗像我,身矬心亦拙。志大才疏兮,奈何需求索。」這首小詩充滿了自嘲,卻也和小畫相得益彰、頗有趣味,我和爸爸每每想起來都會興致勃勃的一起大聲背誦。年歲漸長,我竟慢慢品味出爸爸的「詩」,雖然上不得大雅之堂,卻別有一種天然拙樸的「樂府」味道。 有一年我過生日,爸爸寄了一張小卡片,背面寫了一首小詩:「依依慈母心,養兒到如今。終成有用材,孝敬父母親。勤能補手拙,惜時當如金。用好手中筆,服務為人民。」爸爸還曾送給我和妹妹一首詩,題目是「贈愛女」:「好女當自強,賽過好兒郎。學得乾坤筆,方可做棟樑。姐妹相扶將,攜手向前方。立業成家後,勿忘爹與娘。」 但並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爸爸豐富而細膩的「詩人」之心,比如我的姑姑們。奶奶家是個大家庭,每年奶奶過生日那天都是全家最熱鬧的日子,一家老小二十幾口人歡聚一堂為她祝壽。酒酣耳熱的時候,姑姑們和大伯、爸爸會給奶奶獻歌祝酒,姑父們會拉著二胡助興。爸爸每次也唱歌,《紅星照我去戰鬥》、《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陽》經常是爸爸的保留曲目。可是有一年奶奶過生日,爸爸唱過歌後,又充滿感情地在生日宴會上即興賦詩一首〈賀母八十壽辰〉:「高堂華誕宴,愚兒淚沾襟。久已有雙女,更覺慈母心。勤儉苦度日,幸福到如今。願母更長壽,吾輩盡孝心。」尤其當說到「久已有雙女,更覺慈母心」時,他的眼圈開始慢慢發紅。但是姑姑們都覺得有些煞風景,本來是祝壽的熱鬧場面,她們接受不了爸爸的眼淚,大家七嘴八舌地調侃著爸爸:「小哥,你看你,又來了,動不動就哭。」「誰說不是呢,大老爺們,怎麼動不動就掉眼淚,你丟人不丟人啊。」「這好好的日子,你哭個什麼勁啊!」奶奶沒有說話,只是笑呵呵地看著她五十多歲的兒子,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懂爸爸的詩,了解這個她視為心頭肉般兒子的一片孝心。 用現在的話說,爸爸的「文藝範兒」是深入骨頭裡的。有一年中秋,爸爸非常有興致地準備了月餅、水果,把蘋果、香蕉、葡萄都洗乾淨,整整齊齊地碼放在盤子裡,又備好茶水,然後將家裡的餐桌搬到了小院裡,一家人坐在院子裡,靜靜地看天上的流雲逐漸遮住月亮,又漸漸飄散。爸爸喝著茶,好像有滿腹感慨,又好像心滿意足,他並沒有多說話,只是微笑地看著在旁邊蹦跳的我和妹妹。只可惜塞外的中秋之夜,風冽濕重,難得的雅興很快被寒冷驅散,沒過多久,一家人便乖乖回到了室內。 中秋賞月沒有盡興,卻不妨礙爸爸在其他方面表現出異於旁人的浪漫氣質。記憶中,還沒有妹妹的時候,爸爸會騎車帶上我和媽媽,在夏日夜晚去遠在城市西部的大橋「看夜景」。我們一家三口漫步在橋上,看不遠處地勢略低的地方燈火闌珊,微風習習,別有一種清涼感受。當我們返回時,爸爸從橋上騎車向下俯衝,哼著當時的流行歌曲,穩穩地控制著自行車,我坐在橫樑上,張開雙臂,感覺像是要飛起來。 『文章出處/資料提供:九韵文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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