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瑞．鳥瑞．自來鼠．無影貓．地下撿的鳥
以前我最愛吃魚頭，現在只能吃魚眼睛。我不知道妹妹會不會跟其他的貓說我們家吃的都是挖掉眼睛的魚……
雖然明知有「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可是當菲菲離開的時候，我們還是覺得很難過。
菲菲是我們家養的一條小狗，終其一生，有兩件其實不該無解的謎：她的名字和她的年齡。菲菲是流浪狗，當初我的外甥女撿到她的時候，正下著滂沱大雨，雷電交加（大概是創傷後遺症的影響，之後好幾年她都很怕打雷下雨的天氣）。抱回外甥女家後，發現她既無狗牌也沒晶片。請名獸醫杜白先生檢查之後，一切正常，大約兩歲多接近三歲。外甥女養了七年，因為要移民加拿大而「棄養」在我家（所謂棄養是因為既沒留教養費，也沒有給生活費）。之前當然也來過我家裡，知道名字，卻是有音無字，之後洗澡、就醫、掛狗牌、打預防針等等牽涉到文件的都要寫名字，因為性別的關係，很自然就想到「菲菲」這兩個字，和外甥女通過電子郵件，她從沒覺得名字有什麼問題，直到最後告訴她噩耗時她才說應該是「飛飛」，還解釋來源，說第一次見到時小狗飛奔而來，毛像飛起來似的，這個畫面當然很美，卻不符現實。想想看在傾盆大雨中即使不到落水狗那麼嚴重，至少被雨淋濕的狗毛貼在身上飛不起來吧。「菲菲」的名字不但載於公文書上，而且用得最久（有八年多），所以還是這樣用吧。
菲菲在我們家八年多，在外甥女家七年多，再加上原本將近三歲，享壽至少十八歲，以狗齡和人的年紀用一比七來算，要合一百二十六歲，足以稱得上是「狗瑞」了。
她是一隻不是很純的西施犬，灰白兩色的毛，有些反齒，除了追球之外什麼把戲也不會。但是兩眼很大，表情可愛。每次洗澡回來，頭上綁兩個蝴蝶結，走在路上見到的人都會停下來誇讚一番。而且她從不怕生，大概也是她受人喜愛的原因之一吧。
菲菲到最後兩三個月病體支離，毛也脫落了，只像一句聽了教人難過的笑話：「狗」延殘喘。所以我寧可記得她可愛的樣子：像那時還沒有請外傭，我經常要先回家餵過她之後再去應酬，然後趕回來帶她去遛一遛，而被朋友笑是「狗奴才」。或者是在她咬著裝了小口笛的小球（或其他的塑膠小動物）滿眼期待地望著你時，陪她玩撿球遊戲。球丟出去，她會飛奔去追，咬回來後卻不肯鬆口，一定要逗得人假裝生氣了，才把球放下，然後樂此不疲地再來一回。
她雖然不會什麼把戲，卻非常聰明。外甥女是美食家，以前菲菲也跟著吃。結果吃出病來，才由醫生警告不能吃人吃的食物。所以外甥女請客都要先告知客人不可餵食，菲菲當然不會死心，還是會在客人腳邊轉來轉去，只是來過的她就不會理會，顯然是知道那裡是沒有什麼希望的了。
菲菲愛吃水果，除了番茄會讓她咳嗽而不可以吃之外，一律軟硬全吃，有次朋友送來棗子，又大又甜，她吃得不亦樂乎。那批吃完之後，新買的甜度差得多，菲菲才吃一口就吐了出來。後來年事高了嘴也更刁，以前吃的飼料也許是吃不動了，得牛肉、雞肉、羊肉罐頭和水煮雞肉輪流替換。攤販送了雞肝，她非常愛吃，但是不久她就變成了紅面關公。很久之後才慢慢褪去。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她獨有的反應，但從此以後對這份禮物就只有敬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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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家除了「狗瑞」之外還有過「鳥瑞」：一隻養了二十年的胭脂鸚鵡。我不知道這種頭上有鳳冠，通體是灰色或黃色羽毛，兩頰豔紅的小鳥平均壽命有多長，只是所有的朋友都說一隻鳥應該活不到二十年，但牠就是這樣長壽。也有人澤被說是我們家風水好（因為先父母辭世時分別是九十九歲和一百歲），長壽之宅。其實這隻鳥是異數，我們家養過十姊妹、小鸚鵡、金絲雀等等，也沒有特別長命的。後來有隻胭脂鸚鵡自己飛來，母親收養下來，叫牠「啾啾」。啾啾是一隻很親人的鳥。每次母親一叫牠，牠就會沿著籠子裡的橫木走過來把頭靠在籠子邊上讓人摸牠的頭，也會由人手上吃東西。有時在玄關關上門窗打開籠門，牠就會飛出來，繞上幾圈，再回到籠子裡。後來不幸過世，母親十分傷心，我們決定買一隻一模一樣的鳥回來，就是這一隻。
沒想到一樣米養百樣人，一樣小米也養百樣鳥。新來這隻鳥完全不親人，也不會玩。叫聲還好聽，剛來就學我們家的門鈴聲，學得維妙維肖，害得我們跑出去開門。另一個絕招是學小狗叫聲，想來是在店裡有小狗，耳濡目染之下就學會了牠的第二外國語。不過也像小孩學語文一樣，久而久之疏於練習就會忘記，後來也不叫了。我們都覺得牠前世大概是條魚，因為只要電視上出現水的畫面，牠就興奮地叫了又叫。那時候有段除濕機廣告，用特效把房子擰出水來，牠尤其喜歡這支廣告，只要聽到前奏開始，就叫個不停，一直到廣告放完。坐實了我們認為牠上輩子是水中生物的說法，而且我們猜牠可能有所有長壽生物中排名在前的海龜的因子，所以才會長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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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菲離開之後，家裡寂寞了一陣。那天突然看見一隻老鼠在廚房裡跑過，心想該去里長那裡拿點殺老鼠的藥。隔天有朋友來，談起這事，他才說要去幫我拿，又看見那隻老鼠在客廳裡跑過去。我那位朋友快手快腳地追上去，一把將牠抓在手裡，對我說：「這不是老鼠，是倉鼠。一種當寵物養的小動物。」
我仔細一看，真不知道先前怎會看錯：牠不但體型不似一般老鼠那樣瘦長，而是圓圓胖胖的，更重要的是牠的毛不是黑色而是咖啡色的。一般說獐頭鼠目，給人的印象都是形容眼睛很小，這隻倉鼠的眼睛卻很大，看著牠骨碌碌轉動的眼睛，讓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來。
這隻倉鼠是怎麼跑到我家裡來的？我是個所謂「重度推理迷」，平時閱讀書籍大多以推理小說為主，關於詭局方面，最喜歡的是密室設計。而我們家的房子對那隻倉鼠來說，應該如同密室。廚房的後門除非有人進出，平常不會開，外面還裝有一道紗門，倉鼠自然不會隨人進出；窗子很高，外牆卻毫無落腳之處。若說是由下水道進來，廚房裡管線出口又有蓋子，間隙也小到勢必不可能讓牠穿越。令人想不透牠到底是怎麼進來的。不想平日看過那麼多人寫的密室詭計，今天竟真被我碰上了，卻是無法解開。
連牠怎麼進到我們家裡都搞不清楚，當然更不用去想牠是怎麼由別人家裡跑出來，而且進入我家後院的了。只是想想這樣一段路已經很辛苦，還要躲開院子裡的野貓，進到我家廚房之後，因為我們家裡吃的東西都收在櫃子或冰箱裡，到我們抓到牠為止，不知有多少天沒有進食。簡直比得上《西遊記》中唐僧經歷的九九八十一難，還能如此精神抖擻，顯然很有福氣，所以我們當下就為牠取名為「小福」。當天晚上只能住在一個紙箱裡啃一些紅薯。第二天再去為牠買了籠子和飼料。
小福的福氣真的很好，沒兩天有個朋友從台中來，一看到牠就說：「是倉鼠啊，我們家以前也養過一大家子。現在還有一個兩層高的籠子，看牠要不要住。」我們聽了當然歡迎之不暇。隔了一個禮拜，那位朋友真的由台中送了籠子過來。小福正式遷居，住進了豪宅。兩層樓的房子比原來不止大上一倍，樓上樓下各有一個老鼠最愛跑的大輪子，兩樓之間有一道彎曲的封閉式的樓梯相連。台中的朋友問要不要用什麼東西引牠上樓。言猶未了，只聽到二樓的大輪子嘩啦啦一陣響，原來小福已經在樓上的輪子裡跑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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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鼠自來，也有貓自來。雖說院子裡的野貓一向都是自來自去，這隻貓卻不大相同。
一般人說狗熱貓冷，意思是說和主人的關係上，狗比較親人，常常跟前跟後，而貓大多是酷酷地愛理不理。當然不能一概而論，這隻貓也不一樣。
話說這隻貓那天在廚房外面喵喵叫，我們家的菲妹問她：「怎麼啦？妳餓了嗎？」這隻貓繼續叫著，好像是說對呀，菲妹又問：「妳餓了啊。」貓又叫了兩聲，一人一貓一來一往地溝通之後，菲妹把我們吃剩的魚拿出去，讓她飽餐一頓。從那天以後，這隻菲妹稱之為「妹妹」的貓通常到了晚飯時分就會守在廚房門外，成了我們家的「食客」。這段時間裡，妹妹不但來吃飯，還會帶「禮物」來。我以前就聽說過貓的報恩，現在真的遇上了，只是她的禮物令人無法消受，像是死老鼠、蚯蚓，以及她撲殺的小鳥等等，尤其是第三樣讓我們家菲妹大為不滿，當場大聲斥責，妹妹大概覺得人類不懂領情，從此沒再帶禮物來。
有一段時間妹妹失去了蹤影，以前叫她的名字就會出現，現在毫無反應。菲妹雖然有點悵然，卻也無可如何。我們都猜她是不是去了別人家，也就不再替她準備什麼吃的了。後來有一天，聽見廚房後門有敲門聲，接著是菲妹驚喜地說：「妹妹妳回來了。」其實她還是來無影去無蹤地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完全看她興之所至。
貓都愛吃魚，妹妹當然也不例外，自從她來當食客之後，家裡最大的變化就是我們通常都吃不到全魚了。只要吃魚，菲妹就會在把魚端上桌前先說魚頭要留給妹妹。以前我最愛吃魚頭，現在只能吃魚眼睛。我不知道妹妹會不會跟其他的貓說我們家吃的都是挖掉眼睛的魚。我們之間倒是流行一句話：「等姊姊回來妹妹就慘了。」因為我那位住在美國的姊姊會吃魚是有名的，據說她吐出來的魚骨頭，貓是連聞都不聞的。
妹妹是一隻黑白兩色的貓，據說這種毛色的貓要看是怎麼長的。如果是全身白毛，背上是黑的，叫作「烏雲蓋雪」，算得上是「有品」的；另一種是全身黑毛，四隻腳是白的，也有一個很雅的稱呼，叫「踏雪尋梅」。妹妹是全身黑毛，四腳白色，可是屁股、尾巴和後腿後面也都是白的，好像尋梅時滑了一跤，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似的。不知是不是她個性比較柔順的關係，常被其他野貓欺負。自從算是入了我們家門之後，一碰到這種情形，她就會飛奔而來，站在菲妹身後，自有菲妹為她卻敵。說老實話，時常聽人說狗仗人勢，像這樣貓仗人勢的情況，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呢。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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