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在拉薩我會下榻在當年的血地,我住小昭寺街,離冲賽康只有60公尺。小昭寺街和冲賽康市場都是2008年3月14日拉薩事件死傷最多的地方,我在旅館放下行李,憑窗看見樓下又一隊裝甲防暴警察巡邏而過,才想起這樁事來,剎那頓覺幽靈們充滿了四周的空氣。
當然,事過境遷已兩年有半,小昭寺街熙來攘往的都是生者,以藏人居多,且有不少康巴漢子頭紮紅帶招搖過市,眼中是彪悍,嘴邊卻是笑意,畢竟生活需要延續,恨與不恨也不是這麼容易說得清,但對漢人遊客,他們多了一點冷漠那確實是真的。與此同時,更多的災難也在「中土」各地發生,這幾天沸沸湯湯的就是7月23日的溫州動車追尾事故,坐在酒店房間打開電腦上網,滿眼都是怒、悲、冤、嗔,而耳邊卻是樓下市聲擾攘,嗡嗡話音都是我聽不懂的語言,就像是在念經。念的也許是度亡經。
拉薩的夏天,常常是半夜裡暴雨傾盆,直下到翌日上午。我頭痛欲裂,既是缺氧也是因為噩夢連連,起來打開窗戶大口呼吸才緩過勁來。天色漸漸清亮,索性坐在窗前寫詩〈不度亡經〉:「⋯⋯不要說了怒眼瞠滅,不要說了時輪曳雪/再多的經幡也挽不住這一列魔車⋯⋯」心裡憤懣才故意叫做〈不度亡經〉,實際上我多麼希望有度亡經啊,就由西邊的死者念給東邊的死者聽。
小昭寺就在咫尺,理所當然成為我第一個朝拜之地,這座小剎名氣不及它的姐妹寺大昭寺,規模和華麗也遠不及後者,但藏有尼泊爾尺尊公主帶來的釋迦牟尼8歲等身像,排隊朝拜者眾,我亦隨之禱之。但我也記得1959年3月21日的小昭寺是槍林彈雨之地,金頂幾乎被夷平,亡靈亦縈繞不息。
繞帕廓街半圈,進得大昭寺,果然是號稱拉薩最美之名剎,輝煌之餘壁畫建築雕塑均極為精巧獨特,尤其是建築,秀美如其屋頂的雙鹿,妖嬈如飛簷上的命命鳥。這裡有另一尊文成公主帶來的釋迦牟尼12歲等身像,及佛、度母、大師像無數。
而讓人感動的是喇嘛們任由小貓在釋迦牟尼像前玩鬧,送花的女子逕入喇嘛圈中。又見得唱號子打阿嘎(壘地)的數十個男女藏族青年,以及在屋頂唱歌修牆的兩個民女,勞動者皆動人,在藍天下惹起迷幻陣陣。大昭寺後側之寂靜則如天堂,只有白貓一隻在簷間跳躍。
下來轉到大門前,無數叩長頭的人和一隻來歷不明的神奇山羊一起沐浴著拉薩長長的日光,我給了一個叩長頭的女子10塊錢,她不斷問我為什麼,我不好意思說:這是贖罪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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