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玉鶯認識,是在一場新書發表會上。她原是越南來臺留學生,畢業後就在臺灣待了下來。和她認識好幾年了,這次因為先前「移工抓貓狗」的新聞議題觸及我所關心的兩方,我想到她愛動物也愛同鄉,應該會有些想法,因此找她聊聊。 「不可諱言的,這件事在越南確實存在。但即使有,也是少數,」她說。
「在情感上,我當然完全無法接受。但客觀上,我必須說服自己,世界這麼大,有些地方把某些動物當朋友,有些地方則吃這些動物當食物。」然而,她也認為,人們有權選擇「不吃什麼動物」,但對於「吃的動物」,則不該是冒犯當地法令與禁忌的。「不管怎樣,我會勸我的同胞入境隨俗。」
那麼,貓狗對於玉鶯來說又是怎樣的存在呢?我問起她的動物經驗。
玉鶯說,從她有記憶以來,家�就一直養貓、養狗,可是跟臺灣的情況不太一樣。她家的貓可以到處串門子,但狗的活動範圍卻有所限制。「你知道越南交通滿恐怖的,大家也不習慣用狗鍊,所以狗狗的活動範圍只能到巷子口。」
玉鶯家的動物都是「自來貓」或「自來狗」,其中一隻還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小貓。那時,玉鶯媽見屋簷滾下一隻貓,兩手一兜便送去醫院包紮,之後小貓就住了下來。
「哇,玉鶯媽好有愛心,」我說。
「才不呢,她永遠矢口否認。」玉鶯媽一輩子發貓狗的牢騷,說「都是來討錢的」,卻還是給吃給住,不離不棄。但是,她絕不承認自己的仁慈,也不承認有「養」動物。
這種脾性,似乎也遺傳到玉鶯姐妹倆身上。曾有段時間,玉鶯妹妹的房門口放了好幾個籠子,�面是多達十幾二十隻的天竺鼠。
「她在房門口擺地攤嗎?」我開玩笑。
一問方知,妹妹在越南寵物用品店打工,客人不想養的寵物鼠輾轉到最後,全進了她手中,成了「自來鼠」收容所。
玉鶯後來到臺灣讀書,畢業後在桃園工作,一場因緣,她也收了一隻「自來狗」。
那年夏天,她和室友在公司門口看見許多人經過,蹲下,又走開,覺得奇怪,於是出門一探,發現一隻受傷的幼犬躺在行道樹下。聽路人說,是被大樓保全打傷的,兩人趕緊將這三五月大的小狗送醫,還在公司發起募款,救助小狗。
公司不方便養狗,玉鶯便將小狗帶回家,取名「撿到(臺語)」,和室友共同照護。然而,好景不常,小狗先天有病,雖然不斷投藥,看似維持住了,但到了冬天,牠身體卻愈來愈差。
「我摸摸牠的四肢,覺得冰冷,就動手幫牠做襪子,還在上頭縫了止滑片,」她說。
那年的聖誕節前夕,公司非常忙,玉鶯餵「撿到」吃藥、喝奶,牠不舒服會唉叫一下,但很善體人意,被安撫後就會忍下來。可是,即使照著醫囑吃藥,「撿到」始終不見好轉,玉鶯再度將牠送醫,並被獸醫判定需要留院觀察。
留院的第二天是平安夜,「撿到」的眼睛已無法對焦;第三天是聖誕節,不滿一歲的「撿到」不敵病魔,還是走了……
與玉鶯相約聖誕節後,聽到這席話的當下,我心頭一緊,昨天正是「撿到」的忌日。
玉鶯酸楚說:「醫師電話通知時,我正外勤,只好忍住,一直到回家才哭到崩潰,」她說,隨著狗狗逝去,那份情感的碎片再也拼補不起來。她常望著小襪子發呆,櫃子�也還收著兩顆「撿到」的乳牙。小小的乳牙將會一直跟著她,但她說從此再也不敢養動物。
我好像能體會玉鶯媽的「矢口否認」。那似乎是一種為「道別的那一天」所做的自我催眠與心理準備。
玉鶯說:「我從來沒有想要養狗,也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哭著送牠走。」
五年過去了,前年聖誕節,她發現朋友有一隻跟「撿到」體形一樣、也很怕冷的狗狗,她才終於捨得,也放下了。將悲傷化為祝福,她把「撿到」的衣物送給牠。
聊到傷心處,氣氛變得低迷,我一時不知該如何收拾,於是開始像個傻瓜似的拉玉鶯玩「動物快問快答」,直到她柔柔的、甜甜的笑了開來。
這時,我的腦袋突然湧現一個想法─也許,每個小天使的任務就是在人間挑選一顆柔軟的心,就像「撿到」挑中了玉鶯,就此在她的心底長長久久的住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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