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刀客的招
五天前,我終於等到了一個上門修刀的人。
他倒在佟打鐵的後院門口,我發現他時,他已經人事不省了。但他手中的刀卻還一直握得死死的,這是我第一次有所感悟,什麼叫「人在刀在」。
他的刀沒有刀鞘,用粗布纏著,是一把上好的玄鐵刀,但已經損毀得很嚴重了。
他昏睡的那兩天。我只專心於一件事,就是修他的刀。
他的刀刀背上有很多兵器撞擊的凹痕和捲邊,刀鋒有些鈍了,中段還有好些細小的崩口和裂紋,那是刀砍入骨頭後快速抽走時造成的損傷。這說明用刀的人刀法極快,且用刀的人充分利用了厚背玄鐵刀的特性,以快而猛的刀法,先傷敵人肩臂腿足,削弱敵人攻擊力後,再取其性命。
玄鐵本是質地極堅硬的,刀毀至這種程度,可見此人殺人甚多。我不想管他是什麼人,我只想認真地修一把刀。因為,這就是我在尋找的刀。
三天前,他清醒後首先只是驚恐自己換了衣服,然後便開始找他的刀。
我確信他現在殺人會有些勉強,於是將修好的刀放在他面前。
「你的刀刀鋒崩了,刀背也捲了,我幫你修好了。」
「多事!我的衣服呢?」他一把搶過刀放於床的裡側,一隻手緊緊地扣在刀柄上。
我用手往床頭一指,他看了看疊得整齊的衣服,臉色十分難看,快速地將衣服翻看了一下,擼起衣服就要下床。這一激烈的動作牽動了背後的傷,他的臉扭曲著重新跌回床上。
「你的衣服太髒了。」
他衣服裡的祕密我並不感興趣,行走江湖的人誰沒有祕密?我沒有太多的好奇心,有時候知道的祕密太多未必是件好事,我只想打鐵修刀。
不管他訝異的表情,我接著說道:「先養好身體,等你能留三招時才能走。」
「什麼留三招?」
「我替你修好了刀,你得留下三招刀法,這是佟打鐵的規矩。」
其實我對所謂的「留三招」並沒有太多的興趣,只是不想打破佟打鐵的傳承。我不想做刀客,並不代表我的兒子、我兒子的兒子不願意。能留下點東西給後輩,也是好的。
「什麼破規矩,我可沒讓你修刀!」
我見過很多刀客,其中也不乏一些粗魯無禮的傢伙,但對救命恩人也這般態度的還真不多見。
「我救了你,順便幫你修了刀。」
刀客若有所思,然後說道:「我要是不留三招,你會怎麼對我?」
「那就到你肯留三招時再走。」
他聽完我的話,將衣服一放重新躺下,然後說道:「給我拿點吃的,我餓了。」
好一個豪爽刀客,我退了出去,順便掩上了門。
接下來的三天,他果然就安安心心地在佟打鐵好吃好睡,我每天端茶遞水、替他換藥。我家祖傳的金創藥對治療刀劍傷和燙傷都很有效,對於鐵匠世家,這樣的藥是常備不可缺的,如今倒讓他撿了便宜。
我如此伺候著,他連「謝謝」都從沒說一句,我竟也能忍受。也許是因為一個人無聊得太久了,現在哪怕伺候人也算是件美差,這反而讓我覺得生活充實。
說實在的,自從爹走後少了人督促,我練刀法並不太用心,權當是鍛鍊身體,刀法的好賴對於一個鐵匠來說並不重要。可自從那晚夢見他如此詆毀我爹的刀譜,我竟每天還真把練刀法當成了一件事,一得空就翻著刀譜練一練,儘管這個觀眾並不是個好觀眾。
「這也叫刀法?都什麼亂七八糟的!完全就是狗屁不通!……出刀臂無力,招式練得再漂亮也是花架子!……東三招、西三招,沒有自己的招。照葫蘆畫瓢,招再多也沒用。」
為了證明這些並不完全都是狗屁,我挑了幾招自己練得最好的練了起來。可是我越是極力想把自己最好的刀法展現出來,他臉上的不屑和譏笑越發誇張。
他的冷嘲熱諷終於將我激怒,我覺得自己像耍猴戲,而這輩子大概是第一次受到這樣的侮辱。我一躍跳到他面前,將刀遞出。
「只會嘴上功夫,算什麼英雄好漢?你行,咱們就來過幾招!」
「你叫什麼?幾歲了?」
「你管我名字是誰取的,管我多少歲!要打就打,我絕不怪你以大欺小。」
「你叫什麼?」他對我的問題似乎並不關心,只是一味問著自己的問題。
「你叫什麼?」我反問著。
「你還是不知道的好。」
「那我就當你叫『不知道』好了。」我嗤之以鼻。
「你叫什麼?」他執著地追問著。
「佟鐵俠。」
他很認真地看著我說:「是你爹給取的吧?」頓了頓又接著說:「你爹給你取了個好名字,好好練,可別辜負了你爹。」
他在我的肩上拍了拍,然後扶著我的肩起身。
我追問道:「你什麼時候教我三招?」
「我什麼時候答應要教你三招?」他似乎有些厭煩我的糾纏,轉身離開。
我氣結,可是他確實是從沒答應。我在他身後追問:「那把刀叫什麼?」
「無名。」他的聲音慵懶而拖沓。
「若再有人問你同樣的問題,你可不可以說它曾在佟打鐵修過。」
他嗤嗤輕笑。
第六天,他拿走了一瓶金創藥,不辭而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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