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王樂好像常常遇到林小葉。 他走在路上會遇到林小葉，在酒館喝酒會遇到林小葉，在樹林睡覺會遇到林小葉。
他跟林小葉簡直是交情匪淺了。
某種程度來說，王樂對林小葉是挺了解的。
他知道林小葉二十五歲，很愛乾淨，逃出師門，搶劫富家為生，等等。
但是這些事情，都是在這種情況下得知的：「臭叫化，本姑娘活了二十五年，從沒人敢偷看我洗澡（打），臭叫化幹嘛學本姑娘愛乾淨，洗甚麼澡？（打）本姑娘逃出師門以來，都沒有人敢這麼欺負我（飛踢），你跟本姑娘平常打劫的那些欺負善良民的紈褲子弟有甚麼不同？（瘋狂追打）」
他也知道林小葉對他的印象如何。
「你這色鬼！淫魔！虧你是丐幫幫主，偷看姑娘家洗澡！」（瘋狂追打）
淫魔？
王樂苦笑了。他是江湖第一俠義幫的幫主。要是「淫魔」這種惡名傳出去，他也不用活了。
他們「認識很久」，「彼此相熟」，「聊得很多」。幾乎算是好朋友了。
* * *
當初的創功幫主，到底如何從《易經》裡悟出這套武功？
歷代幫主無法克服的心魔是甚麼？
雙龍取水，時乘六龍，群龍……
* * *
王樂見花和尚幾個時辰動也不動，肚子也餓了，就到外面的野林打了一隻山羊回來。
花和尚聞到香味，一睜眼，看到王樂在烤山羊，笑道：「你害我想不下去了。」
王樂撕了羊腿給他，兩人邊喝酒邊大嚼起來。
王樂道：「這羊不好捉呢，遠遠看到我就開溜，跑得極快。我跟了他半個多時辰，他到處鑽來鑽去，怎樣都追他不著。還好後來牠的角不小心插進矮木叢裡，才讓我手到擒來。」
花和尚笑道：「那不就是第三招『牴羊觸藩』麼？」
王樂道：「甚麼？」
花和尚道：「那是說一隻羊因為角插進藩籬，進也進不得，退也退不得，所以經上說：『牴羊觸藩，不能退，不能遂』，哈哈……」
王樂也跟著傻笑，道：「這種事也可以寫進經內，文王這傢伙還當真是……」
夠了，卦辭不是文王寫的喔。
突然花和尚的笑聲啞了，瞪著手中咬了幾口的羊腿，靈光一閃，想到了發明三招的關鍵。
* * *
蕭胖子正在夜行。
近日江湖傳聞，說河南知府聯合黑道打劫各處農村，將村女俘虜至數百里外的城市為娼。
他氣炸了，於是夜奔河南，要把這件事查清楚。
他的俠義熱血，並不因為卸任幫主而稍減。
月夜中，蕭胖子像翼龍一般，在原野上飛也似的前進。
雖然他頭髮已經花白，肌肉也不如年輕時強勁，腳下功夫仍然極好，這一路夜奔，內息滾滾，竟然絲毫不覺疲累，反而愈見悠長。
他自知武功已到了登峰造極之境。
就算當年的師父，在全盛時期，也沒有自己這般的功力。
徒弟呢？
想起王樂，他就不禁微笑，亦復嘆息。
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將剩下那三招創出來？
自己早就是頂尖高手，又不求那武功天下第一的虛名，為何還要苦苦發明那三掌？
兩個原因。第一，那是祖師爺的武功；第二，白燕門。
老子就不信全套的降龍神掌會輸給臭娘們！
* * *
突然一聲大吼，有人從空中襲擊而下，人未到，掌力已經壟罩蕭胖子四周。
蕭胖子回身就是一掌，「砰！」的一聲巨響，蕭胖子退後三步，來人落在三丈之外。
蕭胖子見那人身材粗壯，一臉嘻笑，怒道：「笨徒弟，想弒師麼！」
王樂喝道：「看招！」一招「見龍在田」推了過去。
蕭胖子見來勢猛惡，也還了一記「見龍在田」，兩掌相交，蕭胖子馬上感覺到王樂的勁力大得異乎尋常。
這小子是吃了太上老君的神丹嗎？怎麼功力精進若斯？
兩人遂在這山林中展開一場惡戰，直打得飛沙走石，驚鴻四起，林木倒折。
堪堪拆了百餘招，王樂突然大叫：「師父小心了！」雙手由中往兩旁揮出，頓時狂風交加，無邊落木蕭蕭落下，正是那招「震驚百里」。
蕭胖子只覺王樂的內力如颶風襲來，威不可當，忙雙手一合，一招「密雲不雨」，將那氣勁完全擋在身外。
四掌未交，已經發出驚天動地的巨響。
突然，他看到王樂身如游龍，左陽右陰兩股相反相成的氣勁，飄忽攻向蕭胖子的下盤。
這一招看似降龍神掌的路數，卻又從沒見過。
蕭胖子又驚又喜，忙使出「損則有孚」，左掌退，右掌進，虛虛實實躲開了去。
卻見王樂腳步急踏，竟然化一為六，蕭胖子上下左右前後，都有一個王樂打了過來。
這招極是凶險，蕭胖子只覺呼吸困難，往上也不是，往下也不是，前後左右皆無處可逃。
他大吼一聲，拼盡全力使出「履霜冰至」，意欲以十二成功力擋住王樂極凌厲的攻勢。
這時四方上下的王樂突然通通不見了，蕭胖子只覺脖子一緊，一隻手已經抵在他的後頸，蓄勁不發。
蕭胖子轉過身來，一把抱住王樂，大叫道：「笨徒弟，你成功了！你成功了！」
他把王樂放下，師徒相對而視，激動不已。
蕭胖子道：「我們終於對得起丐幫的列位祖師爺了。」
說完，不禁流下感動的眼淚。
王樂見他高興，心中也是快樂之極。
* * *
三人坐在火堆前喝酒。
蕭胖子嘆道：「沒想到完整的十八招，竟然有這般威力！你們究竟是如何辦到的？」
花和尚緩緩道：「要創出這三招，有三大難處。
一、 降龍神掌有極高造詣。
二、 要懂得《易經》。
三、 腦袋要笨。」
蕭胖子奇道：「笨？」
花和尚笑道：「沒錯。因為，降龍神掌和《易經》，其實根本無關。」
蕭胖子和王樂同時驚道：「無關？」
花和尚道：「對。《易經》只是一個騙人的殼子，就好像羊的角越是牴觸藩籬，就越突破不了。其實羊只要繞過藩籬就可以了。因為這個藩籬，根本就是假的。降龍神掌只取經內文字，與易理無關。」
他詭異一笑：「基本上，『雙龍取水』這四個字，《易經》裡頭根本沒有，如果懂《易經》，立刻就看出來了。」
蕭胖子道：「所以，你只是按照降龍神掌的精義，順著招式和運勁路數，推出接下來三招的走勢，讓樂兒自己演變出來？」
「是。」
「然後王樂這傻小子就信以為真，以為你已根據《易經》悟出這三招，於是練成威力奇大的武功？」
花和尚笑道：「沒錯。我只是提醒可能的運勁方法和拳腳進路，這中間的威力與拳腳，卻是大哥自己加上去的。」
他頓了頓：「他只要有一分懷疑，就無法完成這三招的創製了。」
蕭胖子喃喃道：「難怪歷代幫主沒有人創得出來。因為關鍵不在於聰明，在於笨啊。只有笨笨的不懷疑自己，才能創出威力最大的招式。」
花和尚嘆道：「不懷疑自己，就是最難突破的心魔了。」
王樂笑嘻嘻地看著他們，好像這件了不起的創舉，根本沒他的事一般。
* * *
突然，林中傳來一陣尖叫聲。似乎是林小葉的聲音。
王樂臉色一變，急忙衝了出去。
花和尚呆了一下。
又不是他老母有難，他幹嘛這麼著急？他不是很害怕林小葉嗎？
他忽地心中一悟，臉上露出神秘的微笑。跟蕭胖子也一起追了出去。
* * *
只見一個滿頭白髮、滿臉皺紋如樹皮一般的恐怖老女人，正運爪如飛，把林小葉打得節節敗退。
遠遠躲在草叢中的王樂和蕭胖子對看一眼，都不敢靠近。
那老女人的武功和林小葉一模一樣，而且招數加倍狠辣，功力更是遠勝。
能將白燕門的第一弟子打得這麼狼狽，她自然就是白燕門的掌門──許媚娘了。
看來，她是找逃出師門的林小葉算帳來著。
突然，許媚娘一聲淒厲尖叫，雙爪像瘋貓掙扎一樣，上下左右急速抓向林小葉。
潑婦掌法！
蕭胖子一輩子沒見過許媚娘，沒想到她比傳聞中還可怕。
他和王樂瞧得臉都白了。
這時林小葉已經身中數爪，危險之極。
許媚娘忽地又是一聲刺耳的尖叫，林小葉似乎被震呆了，招式一老，登時被許媚娘打了一掌。
林小葉倒在地上，昏了過去。
許媚娘正待下手，突然聽到一陣怒吼，頭頂上方一股極其強大的氣勁將她罩住。她大驚抬頭，只見王樂凌空一招「飛龍在天」向自己攻來。
許媚娘發出令人發麻的尖叫，伸爪欲上，卻衝不破王樂的氣圈，攻不近身，忙往一旁狼狽滾開。
王樂見她不敵，心中大奇，左手劃個半圓，右掌一招「亢龍有悔」打了出去，許媚娘拼力一擋，哪裡擋得住？口中噴血，飛出數丈之外。
她怪叫一聲，掙扎起來，死命往林中逃去，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王樂看著自己雙手，完全不敢置信。
蕭胖子也呆了，半晌嘆道：「誰說白燕門的武功是降龍神掌的剋星？這傳聞也太不實了。」
花和尚笑道：「這就是心魔啊。」
「這也是心魔？」
「潑婦掌法也只打敗過降龍神掌一次，人們就以為那是降龍神掌的剋星了。從李大腳以來，丐幫幫主有跟白燕門交過手嗎？」
蕭胖子瞪眼道：「沒有。」
「那就對啦。」
* * *
王樂忙奔向林小葉。
只見她雙目緊閉，嘴唇發白。王樂一探之下，還有呼吸，忙扶她起來，按住她胸口，將內力緩緩從膻中穴輸進去。
林小葉終於醒了。當她看到自己躺在王樂的懷裡，王樂的手在自己胸上，登時杏眼一瞪，叫道：「臭叫化，敢佔我便宜！」
伸掌就是一記熱辣辣的打在王樂臉上。
王樂心中大叫倒楣，道：「是我救了你，我幫你把你師父打退你還……」
「那又怎樣！」追上去又給了他幾掌。
王樂躲了數招，正要運勁使出新發明的招數，不知為何，內力到了胸口就是一窒，這時林小葉已經欺身，王樂變招不及，又挨了十幾掌。
同樣的掌法，林小葉使出來就是威力無窮，王樂連擋都擋不住。
他只好逃命。一邊狂奔一邊被打還一邊求饒。把花和尚和蕭胖子都看傻了。
花和尚喃喃道：「看來這個心魔，他是永遠都突破不了了。」
蕭胖子也喃喃道：「練啥降龍神掌？這女的不用練，就可以降龍了。」
兩人搖搖頭，一齊喝酒去了。
(完)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