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小旋風專輯3之2:小清新不過6年時間,知名虛擬社區豆瓣網上,以「小清新」為搜索關鍵字的用戶,已覆蓋600多個城市、超過5500萬……
「現在到處都是小清新,到底是要多清新!」
2011年,音樂人陳珊妮在北京出席某個音樂活動時,曾不留情面地批評台灣流行樂壇「小清新」氾濫。記得那時第一反應是:哈哈,台灣人民也受不了了,吾道不孤也!
在大陸,「小清新」豈止「肆虐」於音樂界?簡直是山呼海嘯,無孔不入:電影有「小清新」專題,書店有「小清新」專櫃,雜誌有「小清新」專欄,網店有「小清新」專賣,地產商鼓吹「小清新」兩居室,連醫療廣告也來插上一腳:擺脫陰道炎,還你「小清新」!
職業生涯裡,第一次聽說「小清新」是在很多年前的一次發布會上。有同行問一位頗具文藝氣息的女藝人:「你覺得你是『小清新』嗎?」對方當即愕然:「清新還分什麼大小?」「就是蘇打綠那種咯!」當時,蘇打綠的第二張專輯《小宇宙》剛剛進入內地,那首悶騷到爆的〈小情歌〉唱到街知巷聞,是大約兩三年之後的事情。
最近一次與「小清新」打交道是在去年年底,當時有時尚雜誌撰文披露,女星湯唯在一次受訪中被問道「喜歡吃什麼菜?」她原本的答案是「回鍋肉」,後被用心良苦的經紀團隊改成了「香菇菜心」,以維護其「小清新氣質女神」的形象。
不過6年時間,知名虛擬社區豆瓣網上,以「小清新」為搜索關鍵字的用戶,已覆蓋600多個城市、超過5500萬。2011年末,冠以「小清新」標籤的愛情片《失戀33天》在內地上映,4天票房突破億元人民幣,標誌著「小清新」正式成為一種兇猛的生產力。但何為「小清新」,至今尚無一個簡明、精準的通行定義。學術一點的稱之為「波西米亞與布爾喬亞的調和」;通俗一點的歸納為「淡雅、唯美、自然、靜謐」,又或者,「沒錢又愛裝的土鼈偽文藝」。
至於「小清新」的特徵,有人總結如下:大多數為女性,性向模糊;陳綺貞是活佛,莉莉周是信仰;90%自稱喜歡攝影,60%使用LOMO相機,必拍元素有三:天空、腳丫、電線桿,配上「生命,不過是XX與XX」的旁白(務必使用外文或者「性感撩人」的繁體字);癡迷安妮寶貝、杜拉斯、村上春樹等人的作品(可能僅限於書名和「語錄」);喜歡使用以下詞彙和通篇句號形容自己:X月生。XX星座。素顏。安靜。執拗。乖僻。寫字的女子。冷暖自知。獨自旅行。
「小清新」趨之若鶩的麗江、鳳凰、瀘沽湖,都是大名鼎鼎的「豔遇聖地」。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每當說到「小清新」,腦子裡就會自動聯想起鍾立風的一首歌〈像豔遇一樣憂傷〉。我曾經跟出版界的朋友說,這首歌的歌詞裡濃縮了「小清新」「十二字要訣」:平靜,孤獨,自由,你好,再見,憂愁,建議他們每個關鍵字策畫一本書。總而言之,無論你的故事飄來了什麼樣的花香,都要像豔遇一樣憂傷。
與「小清新」大行其道相對應的,是討伐「小清新」的一呼百應。「貴國小清新至少毀了兩個作家,一個村上春樹,一個張愛玲;至少毀了兩個導演,一個王家衛,一個岩井俊二;至少毀了兩個辭彙,一個宿命,一個煙花;至少毀了兩種食物,一個卡布奇諾,一個提拉米蘇;至少毀了兩種裝扮,一個帆布鞋,一個棉布裙;至少毀了兩個地方,一個普羅旺斯,一個雲南麗江……每次想到這個,殺心四起。」
這是在大陸Twitter——微博上發起的針對小清新「毀人不倦」的接龍遊戲。古龍有句名言:「最了解你的人往往不是朋友,而是你的對手。」這些調侃在某種程度上暴露了「小清新」風潮潛在的矛盾性——何者為「小」?遠離主流,沉溺「小我」, 但這數以千萬遺世獨立、標榜個性的「小我」,卻呈現出「天下大同」、量產式的作派和喜好;何為「清新」?多少帶點對物質社會的厭倦,對陳腐思維的叛逃,而這些自命清高的「理想」或「格調」,卻恰恰依賴通過「物質化」來得以體現,進而演化為一種導向性的「消費指南」,甚至形成一套奇奇怪怪的戒律。
譬如音樂,和獨立廠牌簽約的歌手就是 「清新」的,改簽EMI或Sony就被劃入「商業」之流;譬如電影,止於告白和親吻的就是「清新」的,有激烈動作戲分的就是「重口味」;還有前面提到的飲食習慣,吃素就比吃葷「清新」。拜託,阿道夫˙希特勒也是素食主義者,親!
話說回來,「小清新」式的矯情和「憂傷」,也不失為今日中國年輕族群失落與迷惘的一個表徵。大陸的80後獨生子女,大都已成為「421」家庭模式(一對夫婦、雙方父母及一個孩子)的中流砥柱——「房奴」;90後面對的則是大學畢業生就業簽約率不足3成的「最難就業年」。
隨便打開哪一天的新聞,入眼淨是校園性侵案、公交縱火案、貪汙受賄案、「問題食品」案……這些敏感又平凡的年輕人,抵擋不了時代的車輪,也做不了臥軌的詩人,不知列車將去向何方,只能把自己想像成某個中途下車的旁觀者。他們固守內心那點小情緒、小寂寞,用文字和影像製造一點「歲月靜好,現世安穩」的幻象,類似於李安眼中的「少年派」:一旦你接受這個世界嚴酷的現實可能會精神崩潰,只有內心純真的人才能擁有信念。
或許,對於這些敏感的年輕人來說,「小清新」就是一種可以提供秩序感和治癒力的「小信念」。沒有它的話,這個世界不好的一面只會更加糟糕,好的一面則顯得不堪一擊。
順便說一句,台灣也是大陸「小清新」心目中的朝拜聖地。前幾年兩次赴台期間,我也幹過非常「小清新」的事,譬如在101樓頂一邊抹淚一邊寫明信片。最好笑的一次,是在台北住青年旅社,老闆千金領著投宿的一群華裔女孩,掃蕩夜市美食。結果在滿桌虱目魚羹、紅豆湯圓、燒仙草的甜蜜催化之下,女孩們不謀而合地痛訴各自情史,最後同聲共氣地得出一個結論:問世間情為何物?不過是一物降一物。
這種時候,大概再也沒有比來場豔遇更能體現我佛慈悲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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