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是我最喜歡的鋼琴家。其實，到現在也是。不是因為他錄音太多；卡拉揚錄音也多，指揮堪稱博古通今，但我始終佩服卡拉揚，愈欣賞愈覺精采，阿胥肯納吉則不是這樣。他有極為精采的演奏，卻也有一聽就知道不夠好的演奏。有些曲子重錄後成果極佳，有些錄製多次卻了無新意。這實在讓我困惑。照理說，以其非凡才華，又鋼琴指揮兼擅，多年修練下來應當有極為不凡表現才是，但為何聽他的錄音，常常都會有「差一點」或「好，但不夠好」之感呢？
當我訪問阿胥肯納吉，十五分鐘之後，我就知道答案了。
阿胥肯納吉熱情慷慨，非常親切，也非常好奇—他對世上一切事物都好奇，音樂更不用說。他想演奏所有他感興趣的作品，也總是學習新作品。聽阿胥肯納吉講話，你會知道眼前這人永遠不會停止思考和學習，永遠想要了解更多。
但這樣精采的人，卻也有一項弱點，那就是「誠實」。
誠實是弱點？是的，阿胥肯納吉誠實，而且非常誠實。好奇與努力，讓他時時刻刻發現新知；誠實不自欺，則讓他持續不斷修正自己。昨日他可公開說史克里亞賓的奏鳴曲和蕭士塔高維契的前奏與賦格不怎麼樣，明天當他仔細研究後，又強調自己如何看走眼。然而在藝術世界裡，誠實雖然可貴，有時也更需要「堅持」。畢竟，若想有效實踐一個想法，可能需要經年累月的琢磨。阿胥肯納吉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觀點不斷改變，但練琴時間其實也就只能那麼多，最後實踐出的結果當然也就常常「好，但不夠好」了。
但也正是阿胥肯納吉，教導我誠實的重要。他為人隨和，也開得起玩笑。當我知道他是這樣的藝術家，訪問中故意稱讚他某些不是很好的錄音，他也笑著瞇起眼睛，作勢要掐我脖子，而這立即建立我們的友誼—很多人面對大師只會一味討好，無論演出成果好壞都稱讚。其實如果不能說出個道理，那只是暴露自己缺乏判斷力。阿胥肯納吉教導我誠實，也鼓勵我有話直說。無論喜不喜歡他的詮釋，至少那都是他的真心想法、誠實主張。他當年逃離蘇聯，追求自由，說到底也就是不想繼續活在謊言之中，他要永遠真心誠實。
這兩天阿胥肯納吉要免費指揮香港愛樂作為給香港的禮物。關於占中，他說：「我曾經活在蘇聯，我知道政治可以讓人活得多艱難，但沒有事情是不可能的，我們總是可以去嘗試(改變)。」、「如果你看人類歷史，任何讓事情變得人性化且人人可得的努力，到最後多半會成功。」
我想，從認識阿胥肯納吉之後，雖然他不是我最喜歡的鋼琴家，他卻成為我最佩服的音樂家，也是最喜歡的人之一。現在是，也一直都會是。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