犧牲的體系:福島•沖繩 從福島核電廠與沖繩的美軍基地談起, 探討無所不在的犧牲體系。 從小我們就認識到「不要損人利己」、「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別把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等普世價值。在這樣的共識基礎上,誰還敢坦然要求別人為自己的利益而犧牲,甚至為自己可有可無的利益而犧牲?從這最樸實的角度出發,確實難以想像為何還會有人被犧牲,甚至有人膽敢公然要別人為自己的利益而犧牲。但是,福島核電廠的慘劇卻讓我們清楚地看到被犧牲的一群人。而看著福島,很容易想起台灣…… 第二章(節錄) 再論核電犧牲體系 何謂「犧牲的體系」 我認為此次的福島事故,已相當清楚顯示了核能發電就是一個犧牲的體系。作為日本國家犧牲體系的核電,就如同二戰前後,以靖國為基底的「犧牲體系」。 但是,何謂「犧牲的體系」?讓我們再次複習它的定義。 「在犧牲的體系中,某(些)人的利益是從犧牲他者(們)的生活(生命、健康、日常、財產、尊嚴、希望等)之中產生並維持下去的。沒有被犧牲者的犧牲,要求犧牲的那方不可能產生利益,也不可能維持利益。但這個犧牲通常不是被隱蔽起來,就是作為一個共同體(國家、國民、社會、企業等)的『尊貴之犧牲』而被美化,或正當化。」 那麼,為什麼核電可說是一個犧牲的體系呢?接下來,讓我們來分析這次在福島第一核電廠所發生的事故。 第一重犧牲──嚴重事故 首先,福島核電事故使福島縣民受到極大的傷害與損失,這是有目共睹的。換言之,因為核電事故,福島縣民被迫犧牲。 在這裡需要注意的是,即使是福島縣民,他們的遭遇也不盡相同。從幾個面向來說,去談福島縣民全體所受到的災害的確是有意義的,但是我們不能忘記,縣民們所受到的傷害各自不同、具有多樣性。在確定了這項前提之後,我想重新指出核電事故如何以各種不同的方式犧牲了福島縣民的生活。 福島縣大致上由三個區域所組成,分別是:磐城市、南相馬市等鄰太平洋的縣東部濱通區域;福島市、郡山市等位於中部的中通區域;最後是會津若松市、喜多方市等西部的會津區域。 在這之中,以核電廠所在地濱通區為中心的幾個行政區:第一核電廠大熊町、雙葉町,第二核電廠富岡町、楢葉町及其周邊,以及與其接鄰的浪江町等地居民約十萬人,在三月十一日之後,接獲政府的避難指示,被迫在縣內外倉促避難,這是眾所皆知的事情。然後,鄰接這些區域的行政區,例如部分的飯村、川町及南相馬市等地也被指定為計劃性避難區域,在一定的期間內,全體居民都被要求得離鄉去避難。 這些行政區的居民,依據年齡、性別、職業等,受災的實況皆不盡相同。例如從職業來說,從事農、漁業的人、經營商店的人、在核電相關企業工作的人、公務員或一般的上班族,以及從事其他各種職業或生活的人,他們受災的性質與意義想必相當迥異,惟獨原本的生活被這次事故給破壞了的事實,是怎麼也無法抹滅的。 也許他們將再也無法回到故鄉。即使能夠回去,也不知道會是多少年後的事了。絕大多數的人們,被迫抱著這種不安,持續著避難生活。 暴露在輻射中的不安 即使是身在計劃性避難區域之外,不被列為政府避難指示對象的民眾,也同樣活在暴露於輻射的不安裡。這些人中,也有很多案例是因為這種不安而離鄉背井,到縣內外避難的。 具體來說,住在福島市、郡山市等縣政治、經濟中心的中通區域居民大約有一百萬人。在這個地區,福島第一核電廠氫爆所外漏的輻射物質,受到地形與風向的影響而四處飄散、囤積,因此有許多被稱為危險地帶的重度汙染區域。這些區域的輻射量,如果以車諾比事件的基準來看,其程度已達到了被視為具有避難義務或避難權利。 事實上,只要概算一下這個地區的輻射量,就會讓人不得不質疑,為什麼在事故發生後政府沒有提出避難指示?而且為什麼就算到了現在這個時間點,政府也依舊沒有發布避難指示?恐怕是因為包括縣政治、經濟中心在內,政府如果向人口密度較高地區的一百萬人全部發出避難指示,將會造成巨額的社會經費支出,況且如果根據避難指示,這些人全都會變成政府補助的對象,那又會耗費更龐大的補助財源。想必是基於這些理由,中央或縣政府才會陷入躊躇,遲遲無法發出避難指示吧! 然而,與接獲政府指示被迫避難的人們不同,儘管輻射量相對來說較高,但因為政府沒有發布避難政令,在這種狀態下的這些區域居民,便陷入了極度進退維谷的窘境。到底是應該主動避難?還是該留在原地? 他們被迫要面對嚴峻的抉擇。 特別是有孩子或孕婦的家庭,更得作出極其困難的判斷。如果要主動避難,當然就必須要考慮到包括搬家、避難中的生活費等各項支出,家裡的經濟狀況真的能夠承擔這些開銷嗎?還有,到底要避難到何時?何時才能再返回故鄉呢?避難時,工作和學校又該怎麼辦?再加上離開自己熟悉的土地去別處避難所帶來的精神壓力,這些令人感到不安的問題,又如何能一語道盡? 另一方面,考慮到主動避難所需要的開銷而決定留下來的人,卻又無法擺脫暴露在輻射中的不安。 正因為避難被當作是一種「自我責任」,這個地區的居民與接獲政令強制要避難的人相較,在某種意義上,可說是被迫要面臨更加嚴苛的抉擇。而且,根本也無法對這些地區的居民說,別擔心將來會發生什麼健康上的危害。 對當地產業的重創 上述是受到較高核能汙染地區的狀況。但即使是在輻射汙染較為少量的會津,也只因為是「福島」縣的一部分,而使得它的農、畜產物以及其他產品的風評受損,導致銷售不佳、無消費者購買等的經濟性災害。再者,會津地區有像是磐梯山、苗代湖、鶴之城及白虎隊故居等觀光名勝,在核電事故之後,觀光客銳減,旅館、商店街等業者也都面臨倒閉的危機。 匯整這些現象,我們得承認,不只福島縣全體居民皆遭受各種災害,連產業整體也受到毀滅性的重創。 以下的新聞報導,可作為福島縣產業受到重創的一個衝擊性案例。 中通地區的須賀川市,一位經營有機蔬菜栽培的六十四歲男性於三月二十四日早晨,在自宅內上吊自殺。事件發生在政府發布限制民眾購買某些福島縣產蔬菜政令後的翌日。 這位菜農對有機農業抱著使命感,並繼承幾代傳下來的家業及傳統農地,期望發揚農產業。在他自殺的前一天,他對家人表示:「福島的蔬菜已經沒希望了。」 此外,六月十一日,濱通地區相馬市一名五十多歲男性酪農業者,留下「要是沒有核電就好了」的字條,上吊自殺。這位酪農在事故的影響下被迫處分掉飼養的牛隻並停止從事酪農業。他也在房屋壁面以白色石灰寫下「剩下的酪農業者,不要被核電打敗」、「我已失去繼續工作的力氣」。 這位酪農所居住的地區在事故之後,已停止未加工牛乳的出貨,他只能丟棄擠出的牛乳。酪農繼承酪農家業,到六月上旬已處理掉三十頭乳牛。根據酪農業同行的說法,這位自殺的酪農曾重複說道,因為不是避難區域所以也不會有補償等,每次與這位酪農見面時,他都煩惱不已的說:「因為核電我失去了一切。」 對福島縣民的歧視──「輻射會傳染」 關於福島的犧牲,我們已經談了核電周邊地區居民生活遭受破壞、暴露在輻射下的健康問題,以及包括所謂「風評受損」在內的產業重創問題,另外,我們還不能漏掉福島縣民所受到的歧視。 當福島第一核電廠發生氫爆,可以預見福島縣內將遭受輻射汙染時,我隨即想到暴露在輻射下的民眾也將會受到歧視,因而感到相當黯然、悲觀。不只是農業、漁業、觀光業崩潰,難道其他國民對當地居民不會產生歧視嗎?繼廣島、長崎的受曝者之後,福島的受曝者難道不會遭受歧視嗎?我的這種憂慮在隨後的報導中成真。要掌握關於歧視的全貌是很困難的,但讓我們從報導中了解幾個實例。 磐城市的貨運公司因無法拒絕業主「礙於輻射問題,不要開標誌著磐城車牌號碼的車過來」的要求,於是借用了東京或埼玉的卡車重新裝載貨物。一家位於埼玉縣的公司,在田村市設有工廠,其所屬的福島車牌貨車,在首都圈的加油站等地被拒絕進入,於是只好將車牌換成埼玉縣的號碼。從南相馬市到千葉縣船橋市避難的小學生兄弟在公園玩耍時,被其他孩童以「輻射會傳染」、「哇─」等語言嘲弄、疏遠,在遭受打擊之後又再度返回福島縣避難。從南相馬市到群馬縣避難的女童,被同學以「她是從福島縣來的」等理由排擠、霸凌,而產生無法上學的心理障礙(《讀賣新聞》,二○一一年四月二十一日、《每日新聞》,四月十三日)。其他還有入住公寓時被擺臉色、在社會福利機關被要求提出輻射受曝量篩選檢查證明書、在高速公路的休息站被叫罵著「福島的車不要給我進來」、被旅館拒絕入住、被拒絕加油等等。 這些都只是冰山一角,我們可以推測還有多數案例均未浮現。 「要把福島縣民丟去哪裡?」 在這之中,使人愕然的是在網路留言板上的這句話:「如果把福島縣民當作向日葵來解釋,倒是可以同意政府的對策。」在那個留言板上,有這樣的對話紀錄: 「喔?那只要種福島縣民就好了?」 「福島縣民在二十日之內就可以吸收九五%以上的輻射物質。」 「那就不需要花三十年了。」 「那、要把長大之後的福島縣民丟去哪裡?」 「先把福島縣民燃燒之後再把他們的灰燼混合處理劑,加熱之後就可以變成玻 璃。反正這樣輻射就出不來了,最後只要再做個地下倉庫把他們囤積在那裡就好嘍!」 三月二十六日 這則留言是以向日葵可以吸收土壤中的輻射物質為主軸,將福島縣民比擬成向日葵,是想先讓他們吸收完輻射物質,再把他們燒成灰燼就可以大幅減少輻射?還是,這是一種詼諧模擬納粹大屠殺的黑色幽默? 像這樣令人不寒而慄的留言,可以說不過是在網路上匿名散播無數不負責任暴言中的其中一例罷了。但是,如果說那是利用核電事故的發生,以歧視的方式,把福島縣民當作宣洩平時囤積已久的不滿及怨恨的對象,我們就不能輕忽此事。 在這篇留言之後,網路上也陸續出現諸如「福島縣是日本的垃圾桶」、「如果將來我兒子說要跟在福島長大的女孩結婚,我一定反對到底」等的歧視性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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