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中心設在大學,可以讓初學青年有更多機會,觀察、體會作家的思想,鑽研創作的方法,發現創作的魅力……
【獨處】
年初,楊宗翰與我談詩,講到現在的大學生與上一世代相比,少掉什麼?我說,是獨處的能力,也就是孤獨感受。
孤獨,不晾給人觀看;孤獨為的是明白自己身在何處,面對任何時、空些微的變化,都能激發情感反應,做出自己的決定。
加拿大小說家瑪格麗特.艾特伍說,作家的童年常有個共通點,就是書本和獨處。她的童年正是如此。
法國小說家莒哈絲說,寫作的人永遠應該與周圍的人隔離。身體的這種實在的孤獨成為作品不可侵犯的孤獨。
美國詩人艾蜜莉.狄瑾蓀說,自己是為美而死亡。三十歲以後的她十分孤癖,不愛外出,也不肯接見大多數訪客,只全心感受詩的創作力。
中國也有「神思」說:寂然凝慮,思接千載;悄焉動容,視通萬里。(《文心雕龍》)作家將內在感情移注於外在事物,交融、遷化,渾然忘我,非獨處不能如此運思神遊。
【閱讀】
「兩腳踏東西文化,一心評宇宙文章」的林語堂,早年在上海聖約翰大學念書時,圖書館藏書五千多本,包括一千多本的神學書,他全都翻閱過。他的中英文寫作造詣與閱讀有關,對人情事理的洞察也與閱讀有關,他是20世紀前半葉最為世界文壇推崇的中國文豪。
瑪格麗特.艾特伍描述十七歲時,像她那樣腦袋裡裝著「凡夫俗子所不能解的晦澀隱祕思緒」的文青:
你當然必須熟悉福克納、費滋傑羅和海明威。喜歡戲劇的得加上田納西.威廉斯和尤金.奧尼爾,還有寫《憤怒的葡萄》的史坦貝克。惠特曼和狄瑾蓀也要多少知道一點。能弄到地下出版品的得熟亨利.米勒──他的作品是禁書;搞民權運動的得熟詹姆斯.鮑德溫。艾略特、龐德、喬伊斯、吳爾芙、葉慈等等當然是一定要的。但克爾凱郭爾、赫曼•赫塞、貝克特、卡繆、沙特、卡夫卡、尤乃斯柯、布萊希特、包爾和皮蘭德羅才夠有魔力。福樓拜、普魯斯特、波特萊爾、紀德、左拉,以及俄國的大作家──托爾斯泰、杜斯妥也夫斯基──也有人讀……
這是一張文學閱讀的大地圖,涵括了不同國度,各種主義流派與風格。所謂「博覽以精閱」、「憑情以會通」,艾特伍指陳的正是寫作不竭的泉源,可供馳騁的無窮之路。沒有閱讀,就沒有創作!
若干年前我讀赫拉巴爾《過於喧囂的孤獨》,對小說主人公因處理廢紙、舊書無形中獲得思想知識的故事印象極深。長年與書為伍,他的腦袋變成裝滿水的罈子,「稍微傾斜一下,許多滿不錯的想法便會流淌出來」。
腦袋流泉的事實,證明作家養成是百科全書式的,需要具體的語言琢磨,長時間的文化浸漬。
【寫作】
文學作品像雜草,因為難以歸類,難以命名,所以創作不必與人同。文學世界像蟻丘,艾特伍說的,「在不知情的外人眼中,外表毫無生命跡象,一旦入內,便可見繁忙不已的景象。」這繁忙,須回到寫作本身,而非社交活動。
2013年獲諾貝爾文學獎的艾莉絲.孟若,描述她求學時用學校的筆記簿試著寫作:「正兒八經地開始,而後乾涸,我不得不撕下那幾頁狠狠揉成一團,丟進垃圾桶。如此一再重複,最後只剩下筆記簿的封面。然後我再買一本筆記簿,一切又重新周而復始……」興奮和絕望交織,透露了寫作之難。
「作家」這頭銜具有深刻的象徵意涵,意指能承載人生各種追求與擔當、憂患與恐懼,不是能寫一點人生經歷的人就是。學者何寄澎強調過,須是能成一家之言者。
被創造性藝術吸引的人,不以「維持生計」為念。杜甫死後一百三十年,才有詩集選了他的詩,至今一千三百年,時間越久,光芒越盛。梵谷生前窮困潦倒,畫作無人青睞,而今他一幅畫的拍賣價高達二十餘億台幣。藝術的價值果真是由「永恆」這條時間軸來衡量!
【薰習】
寫作,不能經由刻板的訓練完成,因為文學深入心靈潛意識層,追求者的想像力比經驗更重要。
寫作,未必關乎由誰引導,最要緊的是看誰在追求,如何追求。追求者不能太自信,也不能太膽怯,太自信會墮入制式化表現而以為自己已達到某種高度,太膽怯則削弱了創作的衝動。
然則大學為何還要成立寫作中心?
因為寫作雖是個人的事,但鼓舞寫作卻是社會的事。寫作中心設在大學,可以讓初學青年有更多機會,觀察、體會作家的思想,鑽研創作的方法,發現創作的魅力;讓已經有成績的寫手,進一步推升思想高度,以全球華文圈為文學競賽場,走更開闊的路。
台灣師大早在民國37年就由謝冰瑩開設「新文藝習作」課,文學院的傳統不僅有高鴻縉、魯實先等古典大師授課,更受梁實秋、葉公超等新月名家薰習,現代文學教學的歷史也最悠久。期望新成立的寫作中心,未來能成為當代華文文學創作的一個據點。
●附記:2013年12月台師大成立「全球華文寫作中心」,2014年3月27日將舉行揭牌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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